但它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繼續邁步往村外走去了。
某種意義上說,沈平瀾和柳易救了它半條命,不然面對丘芸瀾的追殺,它就算不死也要用掉一大堆保命道具了。
更何況……柳易這個“人”可不是好相與的。雖說它其實才是手握柳易的把柄的那一個,但它總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就要被柳易關小黑屋伺候。
所以……還是服從沈平瀾的安排吧。
陽棹跑到村子外面的高地上研究污染痕迹之時,柳易則與沈平瀾回到了村口的村長家。
仰頭望着第二次見到的村長家,那熟悉的三層自建房,柳易微微眯起雙目,透過那封住陽台的藍色玻璃窗,隐約看到了上一次也看到的那個黑影。
那黑影恐怕就是村長的兒子,上一次見它,也是站在二樓的正中央位置。
可若是仔細看去,會發現與上次相比,它站在陽台上的姿勢發生了變化,身體要更往前傾倒,直接貼在了玻璃窗上。
原本僵硬的身軀現在就像一截軟綿綿的橡皮泥,靠着玻璃窗才能堪堪立住。
柳易走上前,沈平瀾還沒來得及把他拉到身後,他就已經伸手一推。
原本緊閉的房屋大門被輕輕一推,就向内打開了,大片灰塵呼嘯着、飛揚着,自門後的黑暗裡迎面飄出。
兩人一路無事地走到二樓,看到那村長兒子站在房間的陽台上,從背後看,像是帶拉鍊的玩偶一般,皮肉沿着脊椎骨從脖頸到臀/部被打開了。
裡面肉眼可見的所有骨頭,都被打成了一小截一小截,髒器更是被打成了肉泥,在綻開的皮肉内混作一團。
它死了。
而村長的屍體則倒在了另一個房間裡。從擺設來看,這個房間恐怕就是村長的卧室。
萍紡村的人顯然沒那麼精緻講究,村長住的卧室也是它作為人類時辦公的地方,一張舊兒童書桌作為辦公桌,對着床腳靠牆擺放。
村長就坐在那桌子前,微微向後仰起頭,就好像隻是睡了過去,馬上就會醒來繼續之前未完成的事。
可當柳易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書桌抽屜上的手拿下來時,發現它的手掌完全是柔軟的,顯然與它的兒子類似,身體内部每一寸骨頭已經被均勻打碎了。
也不知道它生前遭受了多少種折磨,才會達到身體每一寸都碎成爛泥的地步。
在萍紡村充滿血與罪惡的人口交易中,村長不說是罪魁禍首,也是一個強有力的推手,它遭受這種待遇,柳易自然不同情。
他隻是打開了村長生前死死拉住的那個抽屜——
沈平瀾走進房間,側頭看向放在門旁邊的一面落地鏡。
落地鏡的鏡面上落滿了灰塵,但仍然依稀可以看到,鏡面的一些角落裡貼着褪色成黑白的卡通貼紙,貼紙的年頭顯然比這層落灰還要久遠。
村長兒子死的那個房間有歐式的雙人床,紅木的桌子,盡管美感堪憂,但是能看出來原本那些家具都是又好又新的。
村長的房間則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了,貼紙、兒童書桌,這些曾經都屬于村長的兒子嗎?
“啊……”這時,自家助理發出輕輕的一聲感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轉過頭去,他發現柳易站在書桌邊,手中正拿着一本冊子,冊子的曆史估計至少有三百年,是老式的線裝冊,封面早就破爛得沒了,内裡的書頁也是泛黃破損,上面的文字全部豎向書寫。
柳易說道:“這是萍紡村的村志,不過是很老的記錄了,講述的都是萍紡村剛剛建村那幾十年裡的事情。”
他垂下眼簾,輕輕讀出了其中一段話:
“九五四年春初,陳家一婦名萍,更造綿縷,術因萬室而織布,布鬻于城,官商人民皆愛之,陳家及近者皆以是出财,衆慕名而來,遂成一村,以陳婦人為名,是為萍紡村。”
上一個曆法年代,954年春初,一個名字為“萍”的女子改進了織布技術,造福鄉裡,大家紛紛靠着織布過上了好日子,一個村子也因此形成。
為了紀念女子,村子被命名為“萍紡村”。
一個曆史上以一位偉大女子為名字的村子,最終卻成為了吞噬女人的存在。
柳易說完這段萍紡村名字的來曆後,兩人均是沉默。
沈平瀾側過頭,在那面鏡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風衣上沾了怪物和自己的血,脖頸上有新添的幾道小傷口,面容在灰塵中模糊不清,好像不再是他記憶裡,那個活力四射的孩子了。
正如這村子,也在漫長的飛塵裡改頭換面,認不出自己的過去了。
不過村子是往壞的方向變化了,而他呢?至少他希望,自己不要像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村子一樣走向堕落——哪怕獵人的堕落恐怕不可避免。
那麼,至少讓他在堕落之前,多做一點什麼吧。
不是為了什麼遠大的、崇高的理想,隻是他發現,自己也沒什麼可做的了。從十歲開始,他所會的就隻有拿起刀戰鬥了。
“哦……”這時柳易又發出了一聲新的感歎,這一次和上一次的感歎不一樣,有了一絲興味。
柳易從抽屜的隐秘夾層裡抽出了一疊皺皺巴巴的紙,朝沈平瀾揮了揮。
沈平瀾走上前,兩顆腦袋湊在一起一看,那像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條上,一條條全都是村長進行人口交易的記錄!
記錄用的是黑話,但柳易與沈平瀾輕松就破解了。
一樁樁一件件,女孩的來曆、學曆水平、相貌評分乃至大緻性格,都濃縮在了短短一行的縮略術語中。
而除了這些交易記錄,紙條中還頻繁出現一個詞——
“‘克倫維爾生态保護基金會’……”沈平瀾低聲說出這個詞,心頭略有些訝然,“沒想到,萍紡村的人口買賣和這隻【怪異】勾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