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邬峻手臂上出現了類似皮疹的灰黑凸起,露易絲也掀起皮甲與衣物看了眼,哼了一聲道:“第八十四層的‘梅雨’開始起效了,上次我們來這一層,找到通道前渾身都快長滿這玩意了。”
第八十四層的特殊現象,被命名為“梅雨”,是一種類似于疫病的現象。當外來者到達這一層後,隻要與外界還存在接觸,就會不可避免地受到“梅雨”入侵。
連綿的雨聲與潮濕的水霧裡,外來者的身體也會“發黴”,那些異樣的突起、斑塊、絨毛、腐蝕,正如覆蓋牆紙的黴斑,充斥第八十四層的潮味,會漸漸把外來者徹底吞噬。
屆時會發生什麼,因為獵人協會從未觀測到過,也就難以想象。
哪怕空洞裡獨立行動的怪物稀少,但越是往深處走,層級自帶的現象與規則,也足夠讓外來者喝一壺了。
上一次諾拉帶隊進來,吃足了缺少情報的虧,在這些深層層級幾乎把能進的坑都進了一遍,也因此為協會帶回了無比珍貴的情報。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衆人的應對就從容多了。
趙老頭推了推眼鏡,看了兩人手上的斑塊一眼,就從腰間挂滿了的零零碎碎一大堆道具裡,拿出一罐粉末丢給邬峻,一邊說着“你們先試試這個”又一邊扭頭在碩大背囊裡翻起别的東西。
邬峻與露易絲挖了些粉末塗抹在凸起的灰黑斑塊上,這些皮疹似的怪東西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了。
剛用完粉末,趙老頭又從背囊裡翻出另一個東西。
砰然一聲響,他把手中的金黃色圓珠捏碎!
一蓬朦胧金光驟然升起,向外翻騰激湧,拂過幾人身上,邬峻等人頓覺那些粘附在毛孔上的水汽全部化散,身體清爽了許多。
邬峻擡手看了看自己身上隐約萦繞的一層金光。獵人的感應令她本能知曉,第八十四層的特殊現象“梅雨”在金光持續的時間内,都無法對她起作用。
緊急治療梅雨疾病的藥粉,與防範梅雨的一次性道具,這兩件東西在衆人分開時,就已經分發給了每一組人,道具數量充足。
而這些東西,并不是趙老頭在空洞外提前制造的,而是到達第八十四層後,這不起眼的矮個兒老頭實地收集環境信息,使用手頭的材料當場制作出來的。
老頭雖沒什麼正面戰力,但他的能力在隊伍裡同樣是必不可少,也不可替代的。
邬峻對趙老頭比了個大拇哥,露易絲也面露贊歎之色。
後者想起隊長,拿着藥粉罐子扭頭對沈平瀾道:“沈隊,你也來治療一下吧。”
“……”沈平瀾掀起衣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自己的皮膚,才說道,“多謝,但我就不用了。”
組裡其他三人,驚奇地圍住沈平瀾,看着他裸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線條如藝術家刻刀下最為精美的大理石雕塑那般流暢健壯,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數道粗糙疤痕交錯貫徹手臂,但沒有任何出現梅雨病的迹象。
“沈隊,你的體質好厲害,竟然能夠抵禦‘梅雨’到現在哇。”邬峻與露易絲啧啧稱奇,趙老頭也驚奇地推了推眼鏡。
沈平瀾沒有說話。
他在思考。
第八十四層的梅雨,感染性極強——或者換一種理解方式,這一層級的環境決定了每一寸環境裡,梅雨病的濃度極高。
身體素質再是強大的獵人,到了這裡,也不該有幸存之理。
……可沈平瀾就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尤其積極地抵抗梅雨的侵襲。這種肉/體的活躍,令他的心靈隐隐躁動起來。
他難以抑制地開始了回憶,許許多多場景如幻燈片在腦海裡飛速滑動。
基金會裡一刀劈開番茄腦袋的血肉怪物,番茄汁混着血腥味,組合成一種憎惡作嘔的氣息,充盈在他身邊無法驅散。
廢棄的村莊裡,抱着星星的怪物用空洞洞的眼窩注視着他,仿佛在說:為什麼承受這一切的非得是我?
熱烈燃燒的夕陽照得地面殷紅如血,模模糊糊間他聽到耳畔是混亂的聲響,似乎有很多人在叫喊着,在憎恨自己,在遠離自己。
播客的房間裡。
大雨中。
遙遠的山脈。
敲響的房門。
藏在櫃子最底下的《天文學家》雜志,似乎被扔到了很深很深的角落裡。
無數個人影在眼前晃動,是他曾經的隊友們,他們睜着眼仰頭看着他,說道:“隊長。隊長。”
男人伸手輕揉了一下太陽穴,腦仁的刺痛随記憶閃動一次後又隐沒下去。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比其他獵人更能抵禦梅雨了。
根本不是邬峻等人所說的,他的體質比其他人更好的原因。而是因為,他體内屬于怪物的那部分,那些狂躁的非人的血肉,在幫助他抵禦梅雨!
這段時間,因為柳易的污染抑制,除了黃昏樂土那一次,他的情況一直很穩定,沒有其他許多狂化過的獵人那般頻繁的狂躁、焦慮,胸中好似藏着一股難以發洩的野獸的沖動。
那麼為什麼?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像是心口在燒,有什麼東西想要戳破血肉,咆哮着從他體内沖出來?
或許是空洞的環境在刺激他體内屬于怪物的那部分,但說到底,還是他的命運早已注定,可以延緩,但從不能避免。
那也是所有獵人的宿命。
但至少,他可以挺過這一次任務。
男人的異樣,被他以超越常人的極強的意志力掩蓋了下去,其他三人都不是擅長感應的人員,并未發現他那一刹那的不對勁。
解決梅雨的侵襲後,邬峻利落地穿越狹小的客廳,沿着隻有一人寬的走道,前往卧室查看,露易絲則帶着趙老頭,走向另一邊與客廳完全連在一起的廚房——說是廚房,其實隻是一排早已受潮失去功能的小爐竈。
沈平瀾也收拾好心情,迎着潮濕水霧轉身,準備檢查這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