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柔和的光芒,自她掌下迸發。
“吼……呃……”獵人慢慢停止了掙紮,雙眼愣愣望着上空飄揚的光點,原本渾濁的眼瞳漸漸清明,流露出了屬于“人類”的光采。
半晌後,卡缇娅收回手,本就白皙的面色似蒼白了一分。
她低聲說了一句“病人情況已經穩定了,看護好他”,便轉身在醫生們激動的聲音中走遠了。
“咔哒。”纖細手指握住門把手按下,卡缇娅開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站在桌邊,她垂眸看向桌子上疊得密密麻麻的醫學、生物學與污染學論文有片刻,但卻沒有拿起那份尚未讀完的資料繼續看,而是突然出聲道:“你們來得很快。”
“是啊,卡缇娅,一收集全證據,我們就來找你了。”
房間的陰影裡,一道道身影顯現出來。
華安雙雙手抱臂,看着低頭一動不動的醫療室首席醫師,還是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問道:“卡缇娅,我一直認為……你是協會裡最純粹的人。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沈平瀾與諾拉站在華安雙旁邊一言不發地看着。柳易在沈平瀾身後,轉動眼珠,将卡缇娅的身影納入眼瞳中。
相比華安雙與溫弗雷德的凝重,諾拉的冷漠,沈平瀾的沉默,柳易隻是單純的好奇。
既然衆人來到了這裡,找到了醫療室的主管人卡缇娅……那一切都很明了了——卡缇娅就是暗中挑撥起東西兩域獵人矛盾,指揮西域人試圖奪取協會權力的那個人!
剛來玉壺市時,他就與卡缇娅見過面。
他仍然記得,在那時候的能力測試裡,那隻自己的【鎮壓】無法治愈的受污染的小鼠,被眼前這個人偶般精緻而淡漠的少女瞬間治愈。
協會裡所有人提到卡缇娅,都會敬佩于她那精湛的醫術,以及前所未有的污染治愈方面的天賦……可更在這些之上的,是卡缇娅縱使擁有了以上種種技術與天賦,仍然孜孜不倦鑽研醫學領域,誓要找到将徹底變作怪物的人也救回來、清除世上污染的目标。
這樣的人,又為什麼要主動牽起一場大戲,制造這場波雲詭谲的内鬥呢?
柳易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珠,嗅到了卡缇娅的氣息。那是他聞過最特别的氣味,與怪物的深沉濃重不同,與獵人的冰冷铿锵也不同,正像這初冬的風,冷而淺,被吹拂的人無不清醒。
……同樣,這樣的風看,看似輕盈,實際上又豈會因外物而變動自身的目标?
卡缇娅垂眸注視桌上資料半晌,才轉身面對華安雙,平靜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清楚。”
華安雙露出了沒有笑意的笑容,甩手将幾份資料精準地甩落到卡缇娅面前,“不要再裝傻了,若沒有掌握确鑿的證據,我們怎可能來找你呢?”
卡缇娅瞥了一眼華安雙扔過來的資料,瞳孔稍稍放大一瞬,又恢複平靜。
她雙手優雅地交疊于身前,從未關上的門縫裡潛入一陣東風,身上一襲純白長裙因而微微飄揚起來,如一朵盛放的郁金香。
“這樣嗎,那我沒什麼好說的。”她面無表情地注視幾人,語氣平闆地說,“外界的情況屢屢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我的計劃開展得還是急切了些,露出馬腳也是不可避免,既然你們已經掌握了确鑿的證據,那還等什麼呢?你們今天過來,不就是為了把我扣押起來嗎?”
“為什麼?”溫弗雷德突然出聲,這個高大雄偉的男人站在燈光找不到的陰影裡,微微皺着眉頭,似是有些不解。
“卡缇娅,你一向以治病救人為己任,看看整個協會,誰對你能說出一句壞話?誰不尊敬你、敬仰你?為什麼你突然指揮一部分西域人想要吞并東域人的權力?”
華安雙也接話道:“據我們所知,你與東域人從來沒有矛盾。”
“為什麼?”卡缇娅稍稍側過身,手指輕輕搭在桌面上,精緻的眉眼垂落,低聲道,“我以為你們都清楚的——我們現在的情況,有多麼不容樂觀。”
“你們都知道,有多少人類的城市正在遭遇污染的緩步侵襲,天空号角出現的頻率相比五年前提高了幾倍,更強大的怪物——那些名單前列的怪物出現的頻次,又高了多少?”
手指猛然收緊,将桌上的資料揉皺成一團,她倏地擡起眼,臉上驟然露出冰雪化開般的銳利,寒光如霜凝結在她的眼睫上,直直朝衆人刺去。
她提高音量道:“你們應該清楚,那座山,那座神山正在一步步,把它的觸須探入人類之間,卡迪摩拉山的污染,早已無處不在!
這幾年我收治的病人裡,獵人也好,外面的異變者也好,身上的污染幾乎都摻入了卡迪摩拉山的力量。污染在加速變化,污染的症狀在快速變深,污染引發的異變不斷突變,早已超越了我們作為研究者追上它們的速度!
你們知道這一兩年來,我不得不放棄了多少患者,眼睜睜看着他們步入異變,成為人人憎惡的怪物卻無能為力麼?”
她松開手,垂眼瞥向自己的手掌,“我必須掌握更多的資料、更多的案例與經驗,以及……更多的權力與資源,我必須掌控所有,盡可能多地把一切都拿到手。
我要擁有足夠多的實驗樣本,我要調度獵人的行動,獲得監察部的資料,得到圖書館的珍藏,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在一切挽回不了之前,找到針對如今污染的解法。”
說到這裡,她冷冷地撩起眼皮,看向沉默的衆人道:“尤其是,為了實現最終的目标,必須要有人做出犧牲,成為實驗路上的數據,沒有多少人會自願這樣做,所以我必須去争去搶。本來協會裡東西兩域的人就有頗多矛盾,既然如此,我不如挑選一方,掌控整個獵協的大局,這樣一來辦事效率才能趕得上我的預期,不是嗎?”
“……”
卡缇娅一席話過後,房間内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如果……”終于,沉默至今的沈平瀾開口了,他面無表情地與同樣神色的醫師對視,“這就是你的理念的話,那麼你已經背離了協會的道路。”
“如今的局勢的确不容樂觀,我們的路上見證了無數的犧牲,但我們的勝利,絕對不該由猜疑、攻讦、陰謀所帶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垂下眼眸,似是看了身後好奇探頭的柳易一眼。
那一眼中的神情複雜難辨,柳易迎上這眼神,不由愣了愣。
還未等他搞清楚這一眼中的含義,男人已經移開了視線,繼續對卡缇娅道:“無論最終成功與否、勝利與否、存活與否,協會走來的路是由無數人……彼此信任的力量所鋪就的,卡缇娅,你所做此舉,正在破壞協會的根基,破壞龔會長還有那麼多人從一百年前以來的努力。”
卡缇娅的冰雪面容依然沒有絲毫變化,她輕輕搖搖頭道:“信任?根基?你說……如果我們果真有這些東西,卡迪摩拉山複蘇的速度會那麼快麼?”
幾人沉默片刻。
除了卡缇娅以外,人類最大的内鬼還沒揪出來,那個内鬼正在促使卡迪摩拉山複蘇,可謂是如今人類内外交困的情況的最大推手。
一聲不屑的冷笑打破了沉寂。
“好啦,卡缇娅,别說那麼多了。”諾拉不耐地往身後牆壁上一靠,“不要把自己的動機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你無非是為了你那想要治療世間一切的野心。在你眼裡,你的醫術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能治愈卡迪摩拉山帶來的污染,那更是了不得啦——你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各位,何必和她在這裡費勁較真呢?犯錯了就是犯錯了。”
華安雙搖搖頭,輕歎口氣,與溫弗雷德向卡缇娅走去。
“那麼,卡缇娅,你挑撥協會内亂,試圖以不正當手段掌控協會權力的證據确鑿,龔會長已發布羁押令,我們必須将你羁押,暫時收押入地下監獄,等待後續審判。”
卡缇娅沒有反抗,沉默地任由兩位同僚在自己手腕上扣上抑制能量運轉的鐐铐。身為不善戰鬥的後勤人員,戴上這鐐铐,就代表她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華安雙施展法術,将她的身影遮蔽起來,準備将其秘密帶入監牢時,她才終于又開口了:
“我不否認我的野心,我的确想要更大的權力,來成全我的治療實驗。如今失敗了就是失敗了,我不會為自己辯解。”
而後她微微偏頭,目光看向沈平瀾與諾拉兩位協會頂尖的獵人。
在此過程中,她不可避免地觸及到了站在角落裡的柳易。看到這個滿是好奇的助理時,她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似是對什麼感到困惑。
她最終收回視線,在黑暗把自己徹底覆蓋之前吐出了一句低低的話語:“但是……你們還會需要我的。等到那一天,讓我們再一次并肩作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