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指代筆,懸于虛空細細勾畫身下這張對她而言再度熟悉萬分的面容,順手拂去姬平江臉上淺淺血痕。
眼中缱绻欲念沉沉,似無聲向睡夢之人傾訴纏綿愛意。
被兜帽遮擋的那半張臉似乎自内心由然騰生一股熾熱似熾焰炙烤躁郁難平的灼意,如浪潮般滾滾襲來,一浪疊過一浪,仿佛神魂都因這股燒灼而戰栗。
比丘尼渾身一顫,抵在床榻邊沿的那隻手緩緩收緊成拳。
她雙唇緊抿,眸光微閃,仿佛終于下定決心般,手臂收了勁,上身一軟,俯跌在床榻之上。
虛虛描摹的指尖說不清有意還是無意,順勢小心翼翼戳上姬平江唇畔一側淺淺梨渦。
若是姬平江還醒着,估計會無語于她的演技拙劣。
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軟而嬌嫩,比丘尼卻好似觸電般迅速抽回手。
不過一息之間,她面色仍是幾分肅然,眉頭卻緩緩舒展,眼眸深處漾出些許滿足之色。
姬平江渾然不覺,自睡得香甜。
那抹血色不為人知的迅速填滿比丘尼之眼白每一寸,顯得更為駭人。
卻就在此時,她周身金光忽而大盛。細看之,那金光卻是由字字細小梵文幻化而成,宛如枷鎖一寸寸将她全身緊縛。
她之耳中陡聞一聲接過一聲細若蚊呐的天外佛禱。
那梵文金枷甫一接觸女人被灰袍遮掩下的肌膚,便如沸鍋入油般發出連綿哔啵之聲。
那是被至陽至剛之釋家真元所侵蝕而産生的燒灼疼痛。
比丘尼面色因疼痛而顯得猙獰,卻咬緊牙關絲毫不放,兀自寸寸俯下身去。
“是......你......是你......是你!”
含糊話語從她口中流瀉而出。她此時與姬平江距離極近,溫熱的氣息拍在彼此面頰之上清晰可聞。
一聲一聲,都蘊着無限纏綿悱恻的懷念之意味。
“......你來找我了麼?”
然而,還未等她将話說完。
霎那間,梵文金枷逐漸鎖緊,融于肌膚沒入每寸經脈。
“不、不!讓我說完......善慧!”
眉心釋元法印頓時光芒大增,她喉間溢出一聲痛呼,然而話隻說到一半,千言萬緒都随之斂眸沉沒入眼底。
仿佛過了一瞬,又或者漫長如白駒飛逝,比丘尼眸中逐漸攏起一層似煙如幻的淡淡薄霧。
下一刻,比丘尼睫羽再掀,她那雙眼角泛紅的雙眸隻餘下茫然之色。
但渾身傳來一陣接過一陣的灼熱餘痛向她無聲揭示片刻之前曾發生過什麼。
這種疼痛感她再熟悉不過,據說是宗門上任尊者善慧圓寂之時,因緣際會留諸她體内的一道磅礴釋意。
凡事皆有兩面性,而這道釋意便是一把雙刃劍,除了助她修行路上事半功倍外,另有一小小缺陷。
她自小随着師尊寂妙修行,是釋家正統入門弟子。
不同于道家相聚論武比試,釋家隻常組織辯經論道之會,而她每每與同門辯到中途,若有失言,總免不了受它所制。
師尊隻道她是未出宗門,不知人間疾苦,無法參悟先人真意。
遂遣她下山遊曆,體驗凡間百态,修得正果再行回返宗門。
更兼有她身患頑疾,随時随地突發昏厥人事不醒,她曾為此翻遍藏經閣大半古籍,終于在一本缺頁殘本中得到一絲線索。
也需得下山一趟。
下山前師尊曾擔心她頑疾發作恐落入歹人之手,特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陣法護她周全。
凡夫俗子輕易進不得她身。
尋常修士知曉法陣厲害,便是心存歹念,也該掂量自己能否承受之後的一切後果。
所幸,比丘尼下山年餘,頑疾甚少發作,偶爾發作幸得陣法護佑僥幸脫困。
一路她所遇到與姬平江修為旗鼓相當的修士卻是少之又少,梵言法枷也不曾再出現過。
而今卻出現的如此猝不及防,莫非,與這位半途殺出的陌生人有關?
比丘尼一時竟有種茫然無所适從之感。
意識回籠,她重新“蘇醒”。
再一垂眼,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竟離姬平江如此之近,仿佛垂首便能與之雙唇交接。
比丘尼忙噌噌退離幾尺之遠,腰間抵在桌角,呆呆立在原地片刻,下意識拈動那串盤在手腕的青白念珠,正如往常默行每日功課之習慣。
先前那股真氣失了效力,珠玉碰撞發出泠泠聲響,驚醒了床榻上半夢半醒的姬平江。
她不耐煩的嘟囔,“你是哪家帶發修行的比丘尼?不知道擾人清夢麼!”
比丘尼本就因方才莫名其妙與她親密接觸而面有赧色,此刻一聽歉意更深,“對不住,我現下就出去。”
說罷,就聽房門發出緩慢極輕的開合聲,室内再無另外一人的氣息。
淡淡檀香卻并未随之消散,姬平江疑惑嗅了嗅,隐約感覺自己周身浮動檀香似乎比方才濃郁許多。
夢中似乎有人湊近她低聲耳語,像是在和盤托出交代某事,落在她耳中卻像是隔了層紗,她無論怎樣努力都聽不真切。
然而這并不算什麼大事。困意襲來,姬平江将之全然抛諸腦後。頭一歪,埋進被中,沉沉陷入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