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平江的眸中神色由好奇轉變為驚愕,最後隻剩下深深的憐憫。
小女孩兒看看姬平江,再看看荼毗,目光最後落到還剩着的菜肴。
她幹涸起皮的嘴唇蠕動記下,喉頭費勁咽了咽口水,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渴望,盯得目不轉睛。
姬平江估摸着,她之年歲應該在五歲前後。
小女孩挺好,就是這幅瘦弱到不成人形,膽怯怕生又餓到不行的模樣讓她看着不舒服。
姬平江名下的素面未動幾筷,她将之嘗試性遞給小女孩兒,含笑逗她道,“你是誰家小孩兒?一個人出來的麼?餓不餓?要不要姐姐請你吃一頓?”
小女孩兒像是聽懂了這句話,目光一轉,眼巴巴的盯着那碗素面瞧。
水汪汪的像極了哀哀讨食的小動物。
姬平江一瞬間被這種眼神擊中,心軟到不行。她起身柔聲招呼,一邊回頭瞧着無人注意,悄悄把素面遞了出去,一面順手想去替小女孩兒揪出頭上那根突兀的雜草。
從斜裡突兀伸出一隻手,将她手腕緊緊攥住。
珠玉晃蕩,琅琅作響。
小女孩兒不知是不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了,她慌張地松開扒着窗棂的手,卻還不忘從姬平江手裡奪過面碗,怯怯回頭瞟了她們幾眼。
不遠處仿佛有人招手示意,小女孩兒呆了片刻,随後頭也不回,一溜煙竄了出去。
“你做什麼!”姬平江蹙眉不解。
荼毗緩緩收回手,在姬平江無法看見、被兜帽遮蓋的陰影裡,她的眼神悲憫而肅穆。
她輕聲道,“我未同你說,先前曾有聽聞,與林氏有所關聯的宗門名為歸元劍宗。數月前,它之所處的平樂郡地動頻頻,誰知夜間碧落海海嘯突生,席卷平樂半郡,歸元劍宗阖全宗之力為護半郡之地所有百姓,卻是徒勞。平樂半郡與其大部分未來得及逃脫的平民,皆一同沉沒于碧落海之中了。”
“泗郡不比珠崖郡富庶,但還是肯收容小半流民。而方才那女孩兒,便是流民中的一員。”
“‘插标賣首’,這個詞,你可曾聽過?”
“不是!她......”
話說到一半,姬平江卻恍然發現自己竟突然啞然。
她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換做平時,她隻會想:失去原書走向,坊洲之局面比她預想中還要混亂許多。
好好的一郡之地被突然的地震海嘯所吞沒,留給主角所統轄的世界平白少了一大塊,爽感直接也跟着少了一大半!
誰家好人作者會這麼寫!跟筆下主角有仇嗎!
畢竟她沒有親眼見過如此慘烈的情形,尚且還能當做是一種設定,甩頭便忘。
書中對于百姓苦難不過輕描淡寫的一筆,可對着如今因這個設定而颠沛流離的人,活生生就出現在她面前。
小女孩兒瘦到身上沒二兩肉,還沒享受世間幸福,就要被迫跟随大人背井離鄉,遭受世間百般磋磨。
好不容易進了城,眼看将要有個安生日子,轉眼被輕易的給賣了出去?
姬平江怎還能勸說自己将之視為虛無缥缈的東西,事不關己?
可我此時與荼毗争辯,又妄想争出個什麼結果來呢?
姬平江扪心自問。
不能,天災人禍,她自知結果定然無解。
姬平江頹然坐回原位,緩緩阖目,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如此,受教了......”
荼毗眼眸微動,原以為她會如那初出茅廬的少年一般,梗着脖子質問出個所以然來——
血性猶存、敢怒斥不公的少年人,這些年她不知見到多少。
雖如此,但荼毗卻未表現出多意外。
姬平江眼皮一掀,問道,“走麼?”
荼毗颔首,“走。”
她們二人本就是萍水相逢,各有各自的路要走。
擡腕輕揚,念珠慣性繞于腕間,荼毗與姬平江一前一後走出客棧,便要分道揚镳。
午後日頭正曬,曬得姬平江有些睜不開眼,連聲音都比之剛剛低了不少。
“閣下下一程,是往鄣郡去麼?”
荼毗淡淡道,“暫無目的,随緣而行。”
若換了平日,姬平江說不得定要死皮賴臉跟着她走。
而現在,姬平江隻頓了頓,道,“如此,那便不誤閣下要事了,告辭。”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