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鳥叫聲将富岡義勇的意識拉回身體中。
随後他便被全身的酸和疼刺激得睜開雙眼,太久沒有喝水的喉嚨連呻吟都發不出來,他隻能細細地抽著氣,再緩緩地吐出來,好像這樣就能少吃點疼一樣。
環視四周,自己正躺在鬆軟的被褥裡,橙黃的陽光從門外透進房間内,富岡義勇甚至能看見灰塵在光裡載浮載沉,但腳踝以上的光卻完全被一道端坐著的身影遮住,好叫他不會被刺眼的光線打擾。
是鱗泷師父。
穿著水雲衫的男人背脊挺直,像松枝一樣端坐在房門外的廊道上,粗糙的手心裡捧著一杯茶,注視著自己。
看著熟悉的天狗面具,富岡義勇繃緊了好久的弦終于放鬆開來,接連著發生的死亡讓他一直不敢放下心來,深怕一醒來發現全是幻夢,又或者一個疏失便永遠地錯過拯救锖兔的機會。
鱗泷師父比記憶裡的樣子要再年輕一些,锖兔去世後變得有些下塌的肩膀此刻也頑固地繃直著,夕陽被鱗泷師父牢牢地扛住,富岡義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師父。”
鱗泷左近次将茶杯放到一旁,走進房間内扶住富岡義勇想要坐起來的身體:“嗯。”
被有力的手撐著坐起身,富岡義勇才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多麽使不上力,除了腹部被锖兔踢中的位置隐隐作痛之外,身上的傷口也纏滿了繃帶,好在傷處擦了藥草,傳來清涼的感覺讓他能确定自己沒有發燒。
“锖兔呢?”坐起身後視野更清楚,但是他環視周圍,卻發現除了鱗泷師父外,房間内沒有其他人,隻有姊姊的衣服做成的羽織和锖兔龜甲紋的黃綠色羽織疊放在一起,一旁還擺著锖兔的刀,讓他心裡咯噔一聲。
“......走了。”鱗泷左近次沉默了會,才低聲回答他的問題,富岡義勇感覺自己的胃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捏住,除了奮力瞪大眼睛以外什麽都做不到。
“那......那隻鬼呢?”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麽問,聲音乾澀,卻十分冷靜,好像隻是因為很久沒有喝水了才導緻音色暗啞的。
“被逃掉了,在清楚自己打不過以後,就狡猾地逃了。”鱗泷左近次低沉的聲音還在說些什麽,但是富岡義勇已經聽不下去了。
他掙紮著伸出手想勾到锖兔的刀子,虛弱的身體讓他還沒碰到就疼得滿頭大汗,鱗泷左近次見狀連忙将不遠處的刀連著刀鞘一同送到他的手裡。
富岡義勇拔出刀,鐵白的刀身不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斷掉的刀子隻能映出他半張臉,但是不必看也知道,不安和愧疚爬滿了他的眉梢。
“要是......”冒出頭的想法在脫口而出之前被富岡義勇緊緊摁回肚子裡,他答應了锖兔不說出那句話的,即使在锖兔......走了的現在,他也會像個男子漢一樣,不随便違背誓言。
但是要是死掉的是他就好了。
這一次......明明就多了很多次機會,為什麽他還是這麽弱小,還是什麽都沒能保護住?
刀鞘沉得他簡直握不住,在刀鞘落回被褥的那一刻,一個想法如閃電般擊中他的腦袋。
如果他死掉的話,是不是有可能可以回到那個時候,再一次嘗試著去拯救锖兔......?
巨大的希望讓他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鱗泷左近次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富岡義勇管不了那麽多,倒轉刀身,瞬間半毀的白鐵便貼上了脆弱的頸項。
“......你在做什麽,義勇。”一隻手強勁地阻止了富岡義勇劃破喉管的動作,鱗泷左近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氣大的生疼,和锖兔一樣,面對一看就知道的事實會用笃定的語氣說話,卻在選擇字句時挑中疑問句,好像這樣就能讓事情還能有轉圜的馀地。
“锖兔......锖兔他......”富岡義勇像個即将溺亡的人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壓下上湧的情緒,他早該猜到的,以鱗泷師父敏銳的嗅覺,恐怕在他剛冒出這個想法時就聞出了他會做什麽吧。
如果不快一點的話......他怕晚了幾秒,不知道為什麽而擁有的,死亡回溯的能力就會消失不見,而他就要再一次、并且永遠地錯過拯救锖兔的機會。
這樣的話還不如讓他死在藤襲山上。
一想到這裡,原本就要被鱗泷師父拉下的手臂又湧出了一股力氣,讓刀鋒朝著脖子又近了幾寸,身上原本被包紮完畢的傷口又因為過度的施力而冒出血色,在潔白的紗布上暈開一朵鮮紅的雲。
鱗泷左近次見狀險些放鬆手上的控制,他算是怕了自己這個又不知道在鑽什麽牛角尖的徒弟了。
這次選拔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才能讓一個徒弟滿身是傷地躺著下山,而另一個原本總是正氣浩然滿嘴男子漢的人,卻氣到臉色發黑一言不發。
要不是對方還牢牢地守在富岡義勇的身邊,直到被看不下去的他打發去買東西,鱗泷左近次都要懷疑他們中了什麽奇怪的血鬼術了。
而現在......戴著天狗面具的男人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富岡義勇的身上驟然冒出想死的氣味,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突然很能理解锖兔的憤怒了。
要知道不久前在狹霧山上,锖兔打義勇那一巴掌時,還是他負責去採草藥回來,讓義勇臉上泛起的紅痕消腫的,怎麽這麽快就又開始自輕自賤了呢。
鱗泷左近次和富岡義勇彼此僵持著,就在富岡義勇身上的血迹擴散得越來越大,鱗泷左近次猶豫著要不要出手将人打昏時,有人快速跑近,并一把拉開房間的拉門。
“我回來了!!師父你别再趕我出去打雜......”锖兔的視線在房間内僵持著的兩人身上,最後停在還泛著寒光的刀子身上。
“锖兔......?”富岡義勇漸漸放鬆手上的力氣,顧不上被鱗泷左近次急忙抽走的刀和刀鞘,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門口的人:“你還活著......?”
“......”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被眼前的人問這個問題,但是锖兔還氣在頭上,所以忍住了回答的衝動,隻是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走向鱗泷左近次。
然後一直偷偷看著的眼角馀光便瞧見富岡義勇的眼淚從眼眶不停滾落的情形。
锖兔忍不住慌了手腳,這下再也沒辦法端著架子,連滾帶爬地衝向富岡義勇:“怎......怎麽了?我剛剛對你太兇了嗎?可、可是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不看重自己的身體——”
直到被熟悉的懷抱攬住,富岡義勇才想起來要吸氣,他在锖兔的懷裡掉眼淚,卻悶得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隻有一聳一聳的肩膀能看出崩潰的情緒。
“......我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富岡義勇悶悶的聲音從懷裡傳來,锖兔聞言,原本因為生悶氣而被壓抑的複雜情緒由内而外地綻放開來,他咬住下唇嘗試忍住翻滾的情緒,擡頭想讓眼角不至于失守,卻被鱗泷師父溫暖而寬厚的懷抱兜頭攬住。
在熟悉而昏暗的小空間裡,锖兔暫時放任自己伸手抓住師父的衣襟,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沾濕了鱗泷左近次的水雲衫。
“啊啊,沒錯。”他聽見師父的聲音替他說出心底話:“你們都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
富岡義勇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混蛋。
锖兔一邊面對師父的問題,一邊氣呼呼地瞪著哭累了又睡回去的富岡義勇,整整六天沒見,就算是他也不知道富岡義勇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還沒來得及跟師弟算帳呢,師父先來找他算富岡義勇臉上明顯的巴掌印的帳了。
位置和上次打的那個不能說毫不相幹,隻能說一模一樣。
也許是終于放下心來,富岡義勇在哭完了之後體溫反而開始飙升,锖兔隻能頂著哭紅了的眼睛去幫人打水來,替額頭降溫的同時敷眼睛,以免隔天富岡義勇醒來發現雙眼腫得和核桃一樣。
锖兔瞪著臉上蓋了濕毛巾,正因為身體不舒服而無意識呻吟著的富岡義勇,挑挑揀揀将這幾天感覺比較重要的事情跟鱗泷師父說了,自然也包括師弟突然大增的實力、莫名其妙又倒退很多步的想法,以及面對危險時想到的是要先打昏他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