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抱歉,尤利塞斯。”他說。
尤利塞斯勉強露出一個笑來:“這不是殿下您的錯,您不需要道歉。”
尤利塞斯的善解人意卻讓人感到越發沉重,作為受害者,尤利塞斯應該憤怒、應該委屈,應該悲傷……可他現在卻什麼情緒也沒表露出來,反而反過來安慰謝利·加西亞。
謝利·加西亞的目光因為憐憫而越發溫柔,他忽然意識到,從相遇到現在,尤利塞斯沒有一向他傾訴過自己的痛苦和掙紮,哪怕隻是一點,尤利塞斯似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深埋于心底,他逆來順受,默默承受着命運給予他的痛苦。尤利塞斯甚至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這樣深沉的絕望和痛苦終将在某一天毀掉尤利塞斯。
這個念頭在謝利·加西亞腦海裡一閃而逝,然而他卻無能為力,畢竟尤利塞斯和阿普頓的婚事裡,他注定隻是一個外人。一個外人又以什麼樣的身份去置喙這樁婚約呢?
“不,我真的很抱歉,”謝利·加西亞搖搖頭,他再次說,“尤利塞斯,是我考慮得不夠周到,才會害你和阿普頓之前……産生誤會。”
這次的事件看似因謝利·加西亞送尤利塞斯的鬥篷而起,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阿普頓從未将尤利塞斯當成一個與自己一樣的人來尊重,假如他足夠尊重尤利塞斯這個婚約者,那他就不會因為一個所謂的誤會,讓尤利塞斯幾乎奄奄一息。
但謝利·加西亞不好直接這麼說,他将所有的錯誤歸結于自己身上,愧疚向尤利塞斯道了歉,再然後,他承諾:“尤利塞斯,我會去向阿普頓解釋清楚的。”
“你就在這裡好好養傷吧,阿普頓……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錯誤了。”
阿普頓怎麼可能覺得自己有錯,但有謝利·加西亞這句話在,想必他短時間内都無法再接近尤利塞斯。
聞言,尤利塞斯臉上卻沒有表露出太多高興的神色,他依舊垂着腦袋,聽謝利·加西亞如此承諾也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謝謝殿下。”
“……不必,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尤利塞斯,你好好休息吧。”
至此,這場沉悶的對話總算落下帷幕,謝利·加西亞心底輕歎一聲,他同尤利塞斯道别,轉身離去。
接下來又過了好幾天。
在這幾天裡,謝利·加西亞不曾再來探望過尤利塞斯,但取而代之的,尤利塞斯每日的生活起居都有仆從前來體貼照料。
尤利塞斯一個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的人自然不可能沒有任何緣由就得到這種待遇,前來照顧尤利塞斯的仆從怎麼想都是受謝利·加西亞吩咐才會出現的。
至于謝利·加西亞為什麼沒來探望尤利塞斯?原因或許有很多,也許是因為身為皇太子,在年邁的老國王生病之際,謝利·加西亞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各種事務所塞滿,他根本擠不出時間來探望一個無關緊要小人物……
又或者,謝利·加西亞意識到自己需要同尤利塞斯保持距離,盡管他清楚自己最多隻是與尤利塞斯打了幾回照面,他和尤利塞斯之間再清白不過——這話說出去大多人都會相信,畢竟以謝利·加西亞尊貴的身份,他想要什麼樣的情人沒有,又何必瞧上一個卑賤肮髒的私生子?
但顯然,阿普頓不是正常人。
謝利·加西亞與尤利塞斯保持距離,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尤利塞斯——畢竟謝利·加西亞總不能命令尤利塞斯和阿普頓之間的婚約作廢。
無論如何,與尤利塞斯保持距離是再正确不過的決定……本該如此,然而,自身上的傷痊愈之後,尤利塞斯卻一日又一日地徘徊于窗前。
謝利·加西亞能夠感受到尤利塞斯正在小心翼翼地注視着自己,而每當他越走越遠時,尤利塞斯便會失落地将目光收回。
尤利塞斯的目光很難讓人忽略,就像路邊毛茸茸的流浪狗無聲地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擡頭看人。
……但每一次,謝利·加西亞都讓自己置之不理。
直至,某一日,非常少見的,本該雪花飄飄的冬日忽而傳來一陣悶響,緊接着,紫色的閃電如蜿蜒爬行的蛇般劃破陰沉的天空。
雷聲陣陣。
這一次,謝利·加西亞從窗前路過時不再感知到尤利塞斯的目光,這本是一則好消息,但謝利·加西亞卻反而有些無所适從,這些日以來在他心中莫名産生的罪惡感逐漸發酵,謝利·加西亞忽而産生某種不祥的預感,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去,便見一道黑影正蜷縮于窗前。
尤利塞斯背對着窗,他環抱着自己,似乎竭盡全力想要縮小自己的存在,而伴随着每一道雷鳴落下,尤利塞斯單薄的身體止不住地、一下又一下顫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