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省會的經商壞境很好，父親勤勞肯幹又剛好順了大勢，家裡更加富裕，自己進出門都有人喊上一句大小姐。父親對自己做的決定很是得意，每每說起來便是，“幸虧當時沒聽你母親的。”

祖父母由此得以安享晚年，孝期過後慕禾随父北上——是了，父親成了皇商。

藍琳琳一直知道慕禾家在人界地位不算低，隻是沒想到這個地位并非與生俱來的，“那怎麼……來的天界？”

有些無關緊要的事——譬如父親曾考慮将她許配給宰相之子，滿足自己的野心。

慕禾将它略過，她說，“人是往上走的，國都的仙人可受尊敬了，有了機會便跟着上去呗。”

藍琳琳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将這話自動翻譯成是國都的仙人引路，帶慕禾一家子上的天界。

“這麼說來，你父親這一路還真是順風順水啊。”

“是呀。”慕禾點頭，她沒說這條通往天界的路，有多少是自己鋪成的。

慕禾至今也無法估算自己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但她知道她盡了全力。

母親說父親将自己嫁出去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女兒有更好的生活。可這不是慕禾想要的，真的是“更好的生活”嗎？慕禾覺得這講不通。

直到慕禾親耳聽到父親說自己的競争對手，“他以為他是誰，生了兒子怎麼了，兒子考了狀元怎麼了，我就一個女兒又怎樣，我一樣可以把他比下去！”

父親……父親是為了自己吧。

可是……可是他是自己的父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得找一條路，一條既能滿足父親的心願，又能避免自己嫁人的路。

而獨立于皇權之外，又備受尊敬的仙人，又一次進入了慕禾的視野。

或許國都就是國都，彙集了各方奇人志士，亦或是繼承了父親的運氣，在不斷探索、擴充自己的眼界、擴大自己的交往範圍時，天時地利人和，妙之又妙的境遇讓慕禾碰到了。

一個對仙界有不少了解的夥伴，一個千年難遇的秘境，一次安穩舒适的探險，一尊慈眉善目的坐像。

[此處好久不曾有人踏入了，小友玩得可開心？]

明明沒有聲音，小小的慕禾卻聽到了，那是一個深沉而又親切的聲音，讓她想起了長眠地下的祖母。

她疑惑地四處觀望，最終将目光停留在那尊坐像上。

[對，是我。]

[哎呀，桌子也沒人清理，是招待不周了。]

慕禾這才注意到坐像前的條桌，纖塵不染，可果盤上的水果已成果幹。

“啊，沒事，我帶吃的了。”取出安慰嘴巴的零食，思索一番又上前一步，清理出一個果盤，将零嘴放置果盤上，“這個好吃的。”

那聲音笑了，請慕禾坐蒲墊上歇歇，叫慕禾随意、放松。

她像個久居深林的長者，關心着客人，引導着慕禾聊聊家常，又問外面今夕何夕。

[你父親想将你許配他人，你不願意？]

慕禾搖頭，在此秘境，無人知曉之處，淚水打濕眼眶，“為什麼父親不聽我的啊。”

她笑了，[怎麼還讓大人聽你個小屁孩的。]

慕禾抽泣着，“可是我不願意啊！”

[或許你父親有他的考量。]

“他就是為了自己！”慕禾氣憤地大喊，聽到自己滿含委屈的聲音，慕禾一下又捂住嘴巴對坐像說，“對不起……”

她真的很溫柔，她說她不怪罪，她說桌底下有些東西都送給慕禾，希望能幫到這個帶給她開心的小女孩。

[去吧，你朋友該等急了。手裡的東西放點好，記得送些給你朋友還一份情。你父親是大人，也别處處沖撞他。]

那聲音絮絮叨叨地囑咐着，教小小的慕禾處理人情世故。

慕禾停在門口，真誠地回首道，“謝謝。”

[好孩子，去吧。]

再回想起來，當時真的得到了好多人的幫助。

可惜呀。

慕禾歎息，可惜這次沒那麼好運。

藍琳琳消化着慕禾的故事，突然耳邊傳來一句，“你就是看不起凡人。”

擔憂慕禾會多想，藍琳琳立馬反駁，“怎麼可能。”

“你就是。”慕禾臉上不見卑微與氣惱，反而用着開玩笑的語氣，想淺淺地探讨一下一些問題，“金蒙山的人哦，有一個算一個，跟你好之前我受的白眼還不多嗎，就算之後也沒消停過。”

藍琳琳：“……”

“這話不是針對你，我還是很喜歡你的。”

藍琳琳無語。

“知道了，你不用這麼找補，有話快說。”

“好好好~”慕禾繼續說，“在天界，仙尊、尊者、道者，稱号由高到低，實力也由此排布。但這隻是一般來說。”

“如果是上天家的孩子，那麼道者稱号便是與生俱來的。也就說其實，并不完全以實力分尊卑，比實力更重要的，是出生、是背景、是階層，這些天然地會被賦予權力的東西。”

“我知道那種優越感，我也曾體會過，我想我多少能理解你抗拒下界曆練的原因。”

“為什麼？”藍琳琳心中有個答案，希望慕禾能幫她說出來。

“你怕從雲端跌入泥底，怕失去優待與特權。”

藍琳琳沉默，無法反駁。

“沒必要。”慕禾說，“我們都不知道你下界曆劫會經曆什麼，但我們都知道，回來後你還是藍琳琳，擁有的一切都不會變，還可以由道者變成尊者。”

“我……”

“不過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你能體會到什麼，不是說吃苦，而是……能更平等地看待人界，看待凡人。至少不管他們是庸庸碌碌還是奮發圖強，不去嘲笑，不去打擊。”

“我沒有！”藍琳琳堅定地反駁。

“我知道你沒有。”慕禾肯定地回複，“隻是上天家的好多人……”

“他們是他們。”藍琳琳立馬割席。

“是呀，他們是他們……但我希望你能夠影響的到他們，讓大家都能認知到衆生平等的意思，至少不要再那麼高高在上……”

如果都能認知到并付諸實踐的話，剛到金蒙山時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如果父親也認知到這點，那他的女兒至少在家裡能受到平等的對待，而不是像面對上位者那樣。

如果……其實沒那麼長的壽命，沒有不變的容顔，在江南小鄉，像祖父母那樣等到滿臉溝壑，兩鬓花白，最後終于一處。

也是妙事。

“你真的好好呀。”慕禾靠着藍琳琳的肩膀，感歎道。

藍琳琳面上無動于衷，内心卻因着這次探讨，微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