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主卧裡有一張深色的長書桌，桌面左上角堆了兩摞高高的書籍和筆記本，書籍類型主要是各種小學數學相關的教輔書，涵蓋所有年級，五花八門的出版社。

童嘉明疲憊地轉了轉僵硬的脖子，身前攤開的教案本寫得滿滿的，是他一晚上的努力結晶。

自從一年前妻子決定去縣城幹事業，他就在去年年底和卓校長提出他想調去縣城。

這也是他掙紮了許久的事。

卓校長提拔他良多，把他當骨幹老師來培養，又放手讓他管理競賽班，可謂是他工作上的伯樂，是領導也如導師。

幸好他的坦白沒有讓卓校長憤怒或者失望，卓校長表達了理解和鼓勵。

【不用那麼緊張的童老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和立場，我可以理解的。】

不過童嘉明實在做不到突然辭職跑掉，于是給自己留了一段時間，拿到本科學曆後，就是兩年後，他既有學曆，又已經給學校帶出了新老師，完成新舊交接。

至少回報一下卓校長的知遇之恩。

這本教案經驗，也是他送給學校的“禮物”。

表上時針已經指向“12”，又是新的一天，童嘉明速速收拾一下準備休息，明天又要開學了。

清晨六點半，枕頭下的傳呼機準時震動，把童嘉明震清醒了。

他迅速疊好被子，将床上收拾整齊，刷牙前先去隔壁敲了幾下門，門内毫無動靜。

童嘉明先不管，他完成刷牙洗臉後又換好衣服，才擰開另一扇房門。

床上的小孩蜷成一團，用被子把自己全遮住了。

童嘉明歎氣，是物極必反嗎？他和妻子都是鬧鐘響後必清醒來的類型，他們的女兒卻是不賴床到最後一分鐘都不起來。

假期能睡到八九點還好，敲多幾次門就會自己醒，但上學就……隻能手動起床。

好在他們住得離學校近。

妻子不常在家，童嘉明就要負責起女兒的一日三餐。

“念念，今天想吃什麼？”童嘉明牽着還在揉眼睛的女兒問道。

工作日大部分時間童嘉明還是會煮早餐給女兒帶回學校吃，但他廚藝不比妻子，搞不出那麼多花樣，都是周日提前做多點包子饅頭凍在冰箱，或者蒸點雞蛋番薯之類的，配上牛奶當早餐。

是挺幹淨營養的，但天天這樣吃，女兒不抗議，他也膩了。

所以他接受了女兒的提議，四五六去學校門口買。

現在擺攤能掙錢在鎮上已經不是秘密，加上領導人發話贊揚和報紙新聞的引導，沒有正式工作工作又豁得出去的人，都願意憑一技之長出門擺攤，即使有時候會遇上城管，他們就跑呗，反正被捉到了也就是受教育。

學校門口可是個風水寶地，客人出現的時間集中，大部分也出手大方，每天一早一晚，沒有幾十個，也有十幾個攤位按時打卡，什麼炒面、腸粉、煎餅、蘿蔔糕……什麼受歡迎這裡就有什麼賣。

“蘿蔔糕！”毫不猶豫的聲音，一聽就是昨晚就想好了。

童嘉明送完女兒到新教室才回的辦公室。

誰知早餐還沒下口，就有人找來了。

“童老師你有空不，我找你有點事。”

童嘉明很想回答沒有，他和這人很少交集，能避則避。

來人戴着瓶底厚的方框眼鏡，五官不醜也不出彩，看上去最多稱作老實人吧，但他好死不死梳了一個中分頭，顯額頭尖，破壞了原來整體給人的感覺，挺不倫不類的。

“石老師早，你有什麼事要找我？”童嘉明重新給裝着自己早餐的袋子打上結，鋪一張紙巾在辦公桌上，再放下早餐。

現在沒空，他遲早也有空，還不如先聽聽是什麼事。

隻見石家輝莫名一笑，童嘉明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關于我家石政的事……”

原來石家輝是想詢問他兒子的事！

童嘉明頓時了然，他不太喜歡石家輝的為人，但也承認石政是個聰明好學的孩子，隻不過上學期末那次考試失手了。考完試後他就找石政私下詢問過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情，石政的回答是那天不太舒服。

孩子一臉慚愧後怕，他又想到石老師平時對兒子的高要求，就安慰了幾句，勸石政放輕松。

“……那臭小子愛吃外面的零食，吃壞了肚子才沒考好，但他真的很想進培優班繼續跟着童老師你學習，你不如再給他一次機會，做個旁聽生也好！”

石家輝還将手提着的東西放在他桌子上，“這是我老婆親手做的年糕，童老師你也嘗嘗。”

童嘉明愕然，老師們私底下都在說石家輝喜歡向領導送禮，但他真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石家輝給他送禮。

石家輝平時就不是個大方的人，一般都是他占别人便宜的份，從來沒有請别人吃過東西。

“哎喲，石老師你還真疼孩子，為了孩子都要給童老師送年糕了。”一旁有個老師一臉驚訝道。

普通老師都是共用一個辦公室，石家輝還特意挑了上課前十分鐘來找童嘉明，就是想在人比較多的時候，讓更多人知道。

在人情社會裡，這種請求不算過分，旁聽而已。

就像辦公室裡的老師都在說石老師疼孩子，說就一次考試沒考好确實情有可原，因為如果有機會，他們也會這樣。

隻是，童嘉明沒有當場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