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麼多,雲光憧也聽明白了。
可他看雲宓的眼神卻沒那麼感激,反而多了幾分懷疑。
“我記得你與逍遙王之子關系較好,上次宮宴之後還一起遊園,而雲绡與你一直不對付。”雲光憧問:“周泉禮這麼大的動靜,你會一點兒也不知情?”
雲宓臉色一變,眼神遊移。
雲光憧沉下臉來:“雲宓,不要隐瞞。”
雲宓幾番張嘴,終是一閉眼,又說了幾句:“我與雲绡妹妹的關系的确不好,幼時争執,長大了也冷臉相對……但大皇兄知我為人,與雲绡妹妹對上時,哪次不是我先退讓。”
“至于逍遙王之子……”
雲宓抿了抿唇,面露慘色:“宮宴後遊園,是晨妃之意,晨妃、晨妃娘娘她……”
雲宓因常年病着,臉色瓷白,唇色也淡。
此事她難以啟齒,咬白了嘴唇,默默流下兩行清淚。
雲光憧見雲宓無聲地哭了,又提起晨妃,便也明白她對逍遙王之子無意了。
雲光憧年長一衆皇子公主許多,對于雲宓的過去有所見有所聞,說一句命苦也不為過。
她的生母是顯帝微服私訪時遇見的歌女,露水情緣懷了雲宓,顯帝才将之帶回宮中。歌女入宮位低,誕下雲宓後見她是個公主尤不甘心,以一曲撩動顯帝心弦後再懷龍種,疑似男胎。
但皇宮深牆人心複雜,那歌女最終難産,與腹中胎兒一并去世,年幼的雲宓便被養在了晨妃膝下。
當時雲宓已經懂事,知曉自己不是晨妃所出。晨妃早年對雲宓并不關心,是這兩年少女如初出水面的嫩荷,含苞待放,晨妃見之姿容清婉,這才多在她身上放了幾分心思。
那心思是好是壞,宮中人人皆知。
逍遙王幼子周泉禮并無過人之處,實打實的一纨绔,但因家世顯赫,被晨妃盯上,安排雲宓與之接近情有可原。
雲宓于此環境中,多是身不由己。
雲光憧輕歎一聲,心道雲宓也非沒有腦子,她天不亮便來中明殿報信,未必真的是為了救雲绡,也未必真為他打算怕他受牽連。恐怕是想借由他的手,借此事打壓一番周泉禮,好斷了晨妃讓她殷勤逍遙王府的心思。
“這件事我知曉了,你先回去吧。”雲光憧說完,在雲宓起身後目光從她的腳下掃過一眼,又蹙眉道:“福營。”
太監福營早有安排,聽了雲光憧的吩咐這才呈上鞋襪。
雲光憧瞪了雲宓身邊的大宮女一眼,冷聲道:“若你不會伺候殿下,扶月殿便換會伺候的人上。”
大宮女臉如菜色,連忙跪地求饒。
雲光憧見雲宓緊緊地攥着袖擺,眉目擔憂地落在大宮女身上卻隻言未發,隻能歎氣,送她二人趕緊離開。
雲宓與宮人們剛走,雲光憧便披上大氅朝外疾行,邊吩咐福營:“讓錢英城整一支小隊跟着,你先執本殿令去神霄塔見仲卿仙師,于天祭台會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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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初白,神霄塔飛檐下鏽迹斑駁的風鈴于晨風中叮鈴。
一線金光沖散晨霧,伴随着清脆的聲響一并落在天祭台的禁地天井口上。
粗壯老舊挂滿黃稠符印的鐵索輕輕顫動,牆壁灰屑簌簌而落。
雲绡沒想過能在禁地下見到光,沒有那座聖仙小像的阻擋,塵封的腐朽之地終于撥雲見日,已然被摧毀的封印與咒文上一片焦黑。
能落入禁地的光芒很微弱,可能是太陽還未完全升起,也可能是有神霄塔的阻擋,陽光永遠也照不見禁地口中。
但僅此一線天光,也足夠她看清禁地内的一切。
死氣沉沉的赤色地面上,有個人被掩埋了半身,紅泥堆積于他的胸口處,捆縛了他的四肢,隻留在外的肩與頭顱。
漆黑的長發落滿灰塵,如木根般與地面糾纏,他半垂着腦袋,臉龐隐藏于大片陰影之下。
雲绡離他很近,她就正跪在對方的面前,這具身軀沒有幹枯,沒有腐化,像一尊雕塑般,永遠駐留了殺神年輕時的容顔。
不是書中記載的青面獠牙,也不是野史所說的滿頭華發,枯皮鬼骨,竟意外地是一張豐神俊逸、正氣朗朗的面容。
年輕、安詳,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此刻雲绡的雙手正握在這張臉之後,穿過他脊骨的斬神劍劍柄上,如跪,如抱。
“現在,拔出這把劍。”
已算熟悉的聲音于耳畔響起,雲绡用盡全力往外拔出。
劍鳴聲再起,如割沙礫,震手的摩擦,所有阻力被寸寸折斷,雲绡能聽見那聲音對着她粗喘。
“繼續,不要停。”
她沒敢停,直到拔出這把劍,她已然站立。
手中握着的劍未見鋒芒,上面附着斑駁的白骨,方才那些被折斷的阻礙,應當就是與劍融為一體的殺神的脊梁了。
雲绡隻覺得此劍詭異,那般難拔,握在手中卻不見半分重量。
“好輕啊。”
她一隻手輕輕掂着手中之劍。
便在此時,似有一陣輕風掃過雲绡頭頂的發,她猛然回身,便見披着玄衣的寬闊胸膛近在咫尺。
鐘離湛以掌心樣了樣雲绡頭頂的位置,低聲歎道:“原來,你這麼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