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就這麼堅毅地站着,還鞠躬,還拱手,還恭恭敬敬地等着他離開才敢擡頭。
鐘離湛撇嘴。
這在哪兒學的規矩?
暴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像隻柔弱的兔子。
鐘離湛将目光從雲绡的脖頸處移開。
罷了,救隻兔子而已,順手的事。
雲绡等了半天沒等到什麼動靜,正要悄悄擡頭看一眼殺神是否已經離去,才一擡頭,便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映入眼簾,還不等她有何反應,帶着微涼的魂魄已然纏繞在她的手腕處。
雲绡眨了一下眼,身子跟着那股力量往禁地井口光源的方向走出數步。
她知道這是鐘離湛要送她離開禁地,心跳不禁加快,些許興奮。
不論對方出于何種原因,但能不費她自己的力氣便出禁地,說不定她真能在這一局脫身,至少不會被扣上破壞祭祀的罪名。
眼看光源越來越近,白光中漂浮着灰屑,鐘離湛大步踏入光裡,驅散塵土,正要破光而出,腳下卻如生根,竟将他拉回了地面。
他眉心微蹙,再一用力,雙腿離地三寸,重新被拉了回來。
雲绡跟着他踉跄了兩次。
鐘離湛:“……”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自己掌心下雲绡的手,皺了一下眉。
雲绡像是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臉頰不受控地紅了起來。
二人都在光裡,即便雲绡低垂着頭,鐘離湛也輕易看見了她幾乎滴血的耳尖。
眨了眨眼,意外地知道她臉紅的原因,鐘離湛頓了一下,破天荒地解釋道:“不是因為你重。”
雲绡就這麼點兒高,這麼點兒瘦,他怎麼可能拉不起來?
他意外的是——他原本是以魂魄之力繞上雲绡的手腕帶着她走,卻不知為何自己竟然能握住她的腕骨。如同人與人肌膚相貼,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膚柔軟的觸覺,與溫度。
照理來說,禁地大陣已破,沒什麼能束縛住他才是。
鐘離湛的目光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四掃,最終落在擱置于他身軀旁邊的骨劍之上。
斬魂劍經過兩千年,與他的脊骨融為一體,那是他身軀的一部分,而他魂魄曾也被劍釘在身軀中兩千年,這也是他魂魄的一部分。
鐘離湛忽而有個荒唐的想法,他松開了雲绡的手,以斬魂劍為起點試探着往更遠的方向走去。
步伐四平八穩,從第七步起便如小鬼拽腿,第八步似負重千斤,第九步魂魄的脊梁處如有磨骨之痛,堪堪十步,便寸尺難進。
鐘離湛停在十步處,感受着魂魄處處傳來的不适感,眉頭緊鎖,驟然明白。
他的魂魄并未得到自由,隻是随着斬魂劍脫離了身軀而已,他仍然被釘在斬魂劍上,離不過劍意十步。
禁地不大,可他被控的範圍更小。
雲绡一直沉默着,卻将鐘離湛的每一步嘗試都看在眼裡,心思微動,也猜到了可能性。
她朝骨劍看去,心跳不可控地漏了一拍。
是不是拿住了斬魂劍,就等同于拿捏了鐘離湛?
此念頭一出,雲绡的腦中一片嗡鳴,興奮感幾乎使血液沸騰,但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便是此刻她知曉了鐘離湛的軟肋,也不能輕舉妄動,畢竟殺神僅憑魂魄的力量捏死她也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雲绡能想到的事,鐘離湛如何能想不到?
骨劍留在此處,他便也被困此處,但骨劍一旦帶出禁地,落在任何人的手中,等同于他亦受人限制。
思來想去,真是進退兩難。
陽光的溫度從禁地口照入,灑在鐘離湛的頭頂。
雲绡悄悄看了他一眼,他的睫毛很長,光芒照不進狐狸眼中,掩藏了晦澀的目光。
片刻後,鐘離湛結束了腦海中的天人交戰,一聳肩,似是無所謂道:“把孤的骨頭撿起來。”
都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外界宵小?總好過被困黑暗,永囚地宮,不見天日來得好。
雲绡什麼也沒問,小跑着過去撿起輕飄飄的骨劍。
這骨劍非但不重,且與鐘離湛的脊骨一樣長,不過鐘離湛身量高,骨劍握在雲绡的手裡還是顯得有些分量的。她在自己身上左右環顧,也不知要藏到哪兒好。
找了一圈,最終雲绡先扯開了點兒衣襟,松開了點兒腰帶,當着鐘離湛的面将骨劍從背後穿過,貼着她的脊骨以腰帶綁緊。
鐘離湛一怔,見她衣襟松散,露出一截鎖骨,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挪開了視線。
待雲绡站直了,長發披散于身後,竟擋得嚴嚴實實,半點沒漏。
“好了!”雲绡彎眸,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派天真。
鐘離湛心道,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附魂的人骨貼身居然也不怕。
不過小姑娘既然是他的信徒,又對他有所求,在找到魂魄脫離斬魂劍的方法之前,暫且讓她看守着骨劍,跟在她身邊應當也不是什麼壞事。
說走就走,鐘離湛擡手隻略微停頓,這回沒有使用魂魄力量去纏繞她,而是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雲绡微怔,剛才,和這一次,他拉的都是她沒受傷的那隻手。
鐘離湛身量較高,一眼就看見雲绡走路時,長出她上半身一截的骨劍藏在她的衣裳下,沿着尾骨的位置,随着她的步伐而動。
鐘離湛:“……”
長尾巴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