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洲,洛水郡,子時。
狂風大作,吹得草搖木晃,飛砂走石,天地間呼呼作響如狼嚎鬼泣,不知擾了多少人的清夢。
“鬼!鬼啊!”
居住在西街的一位大爺方從窗戶邊探出個頭,便發出幾聲驚叫,忙吓得關緊了窗戶,哆哆嗦嗦着轉身回到了房内。
他方才沉睡間,聽得窗戶被吹得“砰砰”作響,正煩得緊,後來,“啪”一下,那窗戶似被外面的狂風猛地撞開了,一陣冷風灌進來,大爺不得不起床去關好窗。
他迷着一雙睡眼朝窗外探頭看了看,這一看可好,隻見那如墨夜空中一抹純白一掠而過,大爺心一驚,妖風、子夜、鬼魅白影,大爺立馬就想到了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侯府滅門慘案,他看到的那個不是鬼,又是什麼?!
大爺吓得一宿沒睡好。
然而,大爺不知,他一聲驚叫也把夜空中專注飛馳的“鬼”吓了一哆嗦,“鬼影”蹙了眉,低頭往下看一眼,那窗戶早已關實,慕西月心道:“罷了,正事要緊。”
她腳踩虛空,空行兩步,便飛得更快了,穿過那烈烈狂風,直奔西街的盡頭。
西街的盡頭,是安平侯府。
慕西月一襲白衣在侯府門外數丈之地翩然而下。隻見侯府造的巍峨氣派,府門外又有帶甲護衛重重把守,相比之下,那府内的燈光卻是暗淡稀疏,倒顯得甚是冷寂。
她迎着狂風,朝大門大步邁去,很快便被護衛攔下。
她從腰間摘下一塊黑色腰牌,腰牌上刻有“崇吾門”三字,右下角用小篆刻着她的名字,領頭侍衛見了,手一揮,全體侍衛立刻讓出一條寬闊通道來。
崇吾門是天下第一玄門,崇吾門人以斬妖除魔為使命,世人無不知曉。崇吾門人的銘牌由崇吾門特殊材料打制,各地官府無不認得。
如今,魔族亂世,肆意殺虐,崇吾門人持劍而出,世人聽到“崇吾”二字,無不存了幾分敬仰與敬意。
“慕姑娘,我們等您多時了。”領頭侍衛躬身見禮,将慕西月領入府内。
方進到外院,便見一個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慕姑娘,您總算來啦!”他語氣驚喜又急切。
慕西月見這男子看着三十歲出頭的年紀,腰杆挺得筆直,顯得精神又正氣。她回禮,确認道:“您是郡守齊恒齊大人吧?”
“正是下官。”
說話間,慕西月的腳步亦不曾停下,視線打量着侯府上下,齊恒見狀便領着她一邊介紹侯府各房各處,一邊跟她講起七日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切。
七日前,安平侯一門慘遭殺害,上至七十多歲的老夫人下至不滿周歲的小公子一家十五口全部喪命,連着府内管家、丫鬟等下人也都暴斃,衆人皆死狀慘烈,見者膽寒。
一夕之間,鐘鳴鼎食之家變成人間地獄。
齊恒說的這些,慕西月早在來之前便已基本知曉。此前,她人尚在幽洲,因接到門中緊急命令,派她來協助查辦青洲洛水郡的滅門案,她這才連夜趕了過來。
看來齊恒他們掌握的線索也不多,慕西月決定先确認案發現場。
院落深深,她越往裡走,便覺得那股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愈加濃重,耳畔風聲凄厲,她似乎聽到那裹挾在風裡的悲鳴與詛咒——那是死去的亡靈們的呐喊聲!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道:“去死者房間看看。”
貼着封條的房門被逐一打開,盡管已做好心理準備,慕西月的臉還是一白再白。
橫陳的屍體,大灘的血迹,觸目驚心。
那些屍體或躺在床上,或倒在地上,或坐在椅子上,尋常得仿佛那一日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一日,似乎他們從不曾想過奪命閻羅會在那晚降臨。
而那凝固在死者眼神中的驚恐與絕望卻在無疑在告訴世人,他們死前經曆了多麼殘酷可怕的事情,還有一些人的眼中,尚自迷茫、驚疑,似乎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瞬間奪走了呼吸。
更叫人頭皮發麻的是,每具屍體的心髒位置都有一個大窟窿,黑洞洞的,似被一下子掏空的,窟窿的周邊又似被燒焦火熔般黑化僵硬着,多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如地獄入口般森然詭異,大窟窿由前胸一直貫穿至後背!
那地上的巨大血灘便是自胸口處流淌形成,如今早已凝固,幹涸,像一朵朵巨大的猩紅月季鋪展在侯府的各個角落,用一場凄絕的美麗綻放,向世人無聲地痛述着那一夜的殺戮與罪惡。
慕西月已不忍再看,關上最後一扇房門,與齊恒一起無聲地退了出來。
“慕姑娘,依你看,可是魔族所為?”齊恒問。
“報複性殺戮,一招緻命,手段殘忍,符合他們的作風。”慕西月繃着臉答,語氣聽上去幾乎沒有什麼波瀾,卻能感知其中隐忍。
自她下山以來,終日面對的都是類似血腥場面,原先那種義憤填膺、一點就炸的性子也在一次次的撞擊與磨砺中逐漸沉澱下來。
她逐漸明白,沖動隻會影響她思考,甚至讓她暴露在敵人面前,成為對方的笑柄。她需要做的唯有保持冷靜和不懈戰鬥,直至這世間最後一個魔,被斬殺的那一日。
“果然是魔!”齊恒的雙眸一瞪,憤怒之餘還有一絲驚恐。沒有凡人能在“魔”這個字面前保持平靜。
随即,他轉身對着慕西月鄭重行禮:“請崇吾門協助!”
慕西月将其扶起:“齊大人放心,我為此事而來,定當全力相助。”
她朝庭院中央走去,齊恒等人欲跟上,被她以手勢止退。
她閉上眼,十指快速結印,默念咒語,啟問靈之術。
片刻,夜空中起了變化——一縷白色透明煙霧從後院的屋頂上方向着庭院中央遊蕩過來,漸大漸亮,緊接着侯府的其他地方亦升騰起縷縷白色煙霧來——那些白色煙霧升起之地便是屍體所在之地!
四方的白色煙霧向庭院中央迅速彙集,一路變幻成形,逐漸化出軀幹、眉眼……
衆人看得呆了。
“趙老夫人。”一侍衛指着那上方剛成形出來的一道透明聲音喃喃。
齊恒聞聲向侍衛所指方向處望去,不由得瞳孔放大,何止趙老夫人,侯府衆死者的面孔逐一在夜空中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