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蘭清腳步放慢,一邊微笑着點頭一邊思考該怎麼不失教養地繞過。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吳媽就是奔着和他說話來的,于是在他到了一樓,吳媽開口:“老師您平常晚上忙嗎?”
裴蘭清摸不清這句是來自誰的質問,老實回:“還好。”
吳媽笑了,“您不介意的話,晚上就留在這裡吃吧。”
看着裴蘭清一臉迷茫的表情,吳媽離他稍稍近些,解釋:“我家小小姐不愛吃飯,想着您是老師,麻煩您在飯桌上多勸說幾句。當然您也可以動筷,不然每天浪費那麼多糧食啊,我當真心疼。”
要是隻有前半句,裴蘭清說不定還要猶豫一下,抛開輔導,他對她能起什麼作用?但加上後半句的浪費,吳媽看着他的神情,以及即将可能不保的飯碗,裴蘭清試探性地朝樓上望,問:“這可以?”
至今為止,他沒在這小樓裡看見除他外的第三個人,在這兒有話語權的,明顯不會是眼前這個阿姨。
“當然,”聽出他是要松口了,吳媽高高興興地繞去廚房準備晚飯,“我家小小姐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
裴蘭清象征性地點點頭。
開心?希望吧。
吳媽叫他随便坐,他沒有窺探别人家隐私的愛好,就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從包裡掏出本書在看。
是一本法學著作。
裴蘭清從小時候起就想讀法,裴德均第一次聽他說時,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想用法律名正言順地說話。
他就解釋了這麼一句,也不知道裴德均聽懂沒有,但他也沒有再問,隻是點點頭,“挺好的。”
裴蘭清繼續幫他摘菜。
那會兒是夏天,塑料大棚裡極其悶熱,裴德均自己的後背全是汗,浸濕了衣服,他或許才意識到,所以趕裴蘭清去屋裡學習。
裴蘭清不肯,裴德均就說:“我的話你也不聽了?不是想學法,去讀書去。”
“又不急這一時,”裴蘭清悶頭理菜,“我學得過來。”
“嘿,小屁孩一個,”裴德均一把菜拍他草帽上,不合尺寸的大人草帽從他頭上滑落,“我現在還叫不動你了?滾滾滾,别在這兒礙我事。”他腿有點跛,叫他端把椅子過來給他坐就可以滾蛋了。
裴蘭清走出大棚,看見停在一邊嶄新的三輪車,“爸,你新買了一輛嗎?”
“廢話,不然我上哪偷的來?”
除了對待學習,裴德均平時很摳,上輛三輪要不是被執法城管給砸了,裴蘭清不知道自己得哪年才能看見新的。
那次是他和裴德均一起去賣的菜,城管來得突然,揚言着說拖車拖車,裴德均當時不在,裴蘭清就一個人護在車前。那時的他不過八九歲的模樣,小小的,護食的樣子逗得幾個男人哈哈大笑,笑完,他們還打着商量的語氣讓他從車上下來,他們要把這輛車拖走。
裴蘭清不下。
幾人就合夥把他拽下來,他用手拽着他們衣角,試圖将他們從車旁拽開。
也不知道是哪個動作惹惱了這些人,轉瞬間,車上的菜筐子被人推翻在地,破舊無比的三輪車開始搖晃,吱呀吱呀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
裴德均回來的時候,被這場面吓得直跑過去,一把拎起裴蘭清放在自己身後,“對不住對不住,小孩不懂事,我沒教好,煩請各位同志原諒啊原諒。”
裴蘭清平常就是個乖小孩,這次聽見裴德均的話,他憤懑地“切”了一聲。
裴德均回頭瞪了他一眼,把剛買來的鋼筆和課外書塞他手上,讓他一邊呆着去。
裴蘭清還是很怕裴德均發火的,即使心裡再不滿,他也不敢忤逆他。
不過他也有他的對抗方式,就是不說話。沉默了一路到家,裴蘭清蹬蹬又準備跑出門,裴德均問他上哪兒去,他停下,不想回又不能不回:“李叔那裡。”
裴德均說去吧去吧。
車子被砸爛了,作為賠禮,他那還完好的菜好聲好氣地送給了那些人,今天一毛錢沒賺,還賠了不少,裴德均笑罵:“敗家玩意兒。”
敗家又能怎麼辦啊,飯還得繼續給人做,裴德均合上賬本,老實給人做飯去。
煙囪排氣走得慢,廚房正煙氣缭繞的時候,小小的人跑進來,“爸,我們可以讓他們賠。”
裴德均今晚做的菜有點辣,辣椒的味道嗆鼻,他轉過頭咳嗽幾聲,蓋上鍋,帶着人出來,“什麼東西?你再說一遍。”
“我說,”裴蘭清朝他一步走,仰起一雙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他,“我們可以讓他們賠車啊。我讓李叔給我查了,法律說了,城管可以收東西,但要妥善保管,不能毀壞。”
“您知道什麼叫妥善保管嗎?”
“就是對待一樣東西……”
“去去去,”裴德均一下打斷他,“賠什麼賠,小腦袋瓜子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啥呢,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就是可以!”
裴蘭清站在原地,放大聲音,執拗道:“這是法律規定的,我們去城裡那條路的牆上還寫了,要學會用法律保護自己,法律是武器!您知道什麼是法律嗎,法律是社會的規則,每個人都得遵守的!”
他小臉滿是認真,引的裴德均回頭看了他兩眼,不過就兩眼,兩眼過後,他嗤笑:“你懂社會?進入社會了嗎你。”
“……”裴蘭清覺得他油鹽不進,他不和他說了,他要用絕食來繼續抗議。
吵歸吵,倒也不能真餓着孩子,裴德均拿筷子敲他腦門,“社會人你不吃飯了?”
裴蘭清哼地一聲轉頭,不搭理。
裴德均笑了,“挺有骨氣啊。”
又是哼的一聲。
裴德均服了他了,“好好好,這次的事已經解決了,如果再有下次,讓你說理去,行不?”
“真的?”裴蘭清接過筷子。
裴德均給他夾肉,“真的,但你要有本事讓别人也聽你扯。”
“不是扯,”裴蘭清又急了,“這是法律法律。”
“好好好,”裴德均拿他一點辦法沒有,順着他說:“法律法律。”
“好看嗎?”眼前突然伸出一隻手,逐個字逐個字地點出書上的字,問他。
裴蘭清沒擡頭,跟着她手指在看,借由她這個方式回答:“好看。”
林千願饒有興緻地點頭,看來是挺好看的,看得這麼入迷,連她在這裡站了一會兒,他都沒發現。
“什麼書?”她拿出手機開始打字。
裴蘭清給她看書面:《為權利而鬥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