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裡的茶水晃晃蕩蕩,滿到即将溢出來,這是逐客的意思。
李太太垂下頭,連着道了幾聲,“不敢不敢。”
玻璃花房外的太陽光線往西走了半圈,茶氣散盡,身邊的仆人前去送客,僅剩林夫人一個人坐在主位。
手腕上的翡翠擦過白瓷,砰的一聲,白瓷撞上玻璃,跌落至地。
林夫人轉了轉翡翠手镯,發出一聲冷笑。
送客的仆人面色平靜地繞過一地狼藉,附身到她耳邊,“夫人,先生回來了。”
林夫人嗯了一聲,不慌不忙地整理身上披肩,整理好,她走出花房,進入前廳。
剛脫下外套的林複生轉身看見她,見怪不怪地移開眼,裝作沒看見,他打算上樓。
林夫人站在樓梯口處,不似往常,她這次沒有退讓,堵在這裡,“生日過完了?怎麼現在就回來了?喬小姐不開心嗎?”
她話裡話外滿含諷刺。
林複生聞言,下意識地俯視她幾眼,随即皺了皺眉,“不關你事。”
林夫人笑出聲音,“不關我事?”
那位挺着肚子到她面前耀武揚威時,他事後怎麼沒說不關她事?
林夫人點點頭,避開他,坐在沙發上,“這回懷的是兒子?”
她看着他,說出口的話既是警告也是建議,“告訴喬小姐,讓她别想太多。不論是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是已經出生的女兒,他們都沒資格進入林家大門。”
“你……”林複生氣得拿手指着她,她這是成心給他找不痛快。
喬瑜最近動不動鬧着要個名分,林複生表面哄着她,心裡卻清楚自己和季家牽扯的利益往來太多,不可能和季懷君離婚。
要能離,早在他們的孩子夭折後就離了。
季懷君很難受孕,身子骨也不好,有先天性心髒病,從鬼門關前繞了一趟才得到一個孩子。這孩子是個早産兒,孱弱不堪,兩人千辛萬苦地呵護着,結果還是沒能留下她。
喬瑜說自己不介意伏低做小,主要是為了孩子着想,孩子的生長環境不能缺少長輩關愛。
林複生被她說得有些動搖,默許她找到季懷君,他以為她會再退一步。這麼多年,她都是這麼過來的,大家風範的氣質一如初見。
林老太太正巧在此時進屋,對着兩個人分别看了一眼,“在吵架?”
林夫人不失禮節地站起來迎候,“媽,您說笑了。我們沒吵。”
林老太太冷哼一聲,吩咐季懷君随自己過來,至于林複生,她連一個眼神都沒舍得分給他。
林夫人笑了笑,走前,她離林複生很近,低語,“對了,忘記和你說了。不僅那兩個孩子沒資格進來,喬小姐本人更是沒有。”
說完,林夫人的眼裡劃過厭惡與譏諷。相較于宋文慈,喬瑜太貪了,貪到已經忘了,自己算是個什麼東西。
“懷君,”林老太太轉身沒見到她,揚聲喊了一句。
林夫人換了副表情,“來了,”她跟在老太太身邊,去了□□。
□□中央也有一棵桂樹,冒出嫩綠新芽,和小樓裡的那棵别無二緻。
林千願蹲在院裡的桂樹下,用手指在地上塗塗畫畫,聳拉着腦袋,整個人顯得喪裡喪氣。
剛進門的人無聲無息地站在一邊,眉目沉靜,目不轉睛地凝視她。
吳媽看了看裴蘭清,轉眼又看了看林千願,欲言又止的模樣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力。
裴蘭清無聲詢問,吳媽默默閉緊嘴,半晌,身不由己般地來了一句,“小小姐這樣已經很久了。”
昨天夜裡,她起夜,聽見院裡傳來一陣貓叫聲。吳媽以為自己聽錯了,靜下心細聽,确認聲音照舊存在。
吳媽打開房門,一眼看見林千願盤腿坐在貓窩前,她走近,發現妹妹已經睡熟了。
“小小姐?”
吳媽不由自主地發出聲音,她想問她,剛才那幾聲貓叫是您弄出來的?轉頭對上林千願的眼睛,吳媽頓時說不出話來。
林千願僅是仰頭望向她,目光凄凄切切,再多的,吳媽形容不出來,隻是覺得心下一顫。
她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旅行出發的前一天,妹妹坐在她的行李包裡,不吵不鬧,就是一直盯着她。
清亮乖巧的眼神看得吳媽于心不忍,恍惚間,她以為自己是要把它抛棄了,于是她抱它出來,笑罵道:“又不是不要你了。”
林千願重新低下頭,看着裙擺,幾秒後,她打算站起身。
不知是在這裡坐了多久,林千願的腿像是麻了,起身的動作做得極其不方便,吳媽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林千願緩了一會兒,一聲不響地轉過身回去。
裴蘭清靜靜聽完,默不作聲。
吳媽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麼,她急忙補救道:“裴老師,麻煩您聽了就當作沒聽見一樣。”
“要是被小小姐知道了,我肯定……”
吳媽沒有勇氣繼續說下去,裴蘭清倒像是來了興緻,神色不明地面向她,“肯定什麼?”
“裴老師。”
他身後猝不及防地傳來一道聲音,語氣煩悶,聽起來十分的不開心,“你為什麼不找我說話?”
她已經盯了他們好長時間,可他們居然連餘光都沒有分給她。
這讓林千願感到特别不适。
吳媽頓了頓,眼神請求裴蘭清不要透露剛才的事情,見他微微點頭,她立馬走開,消失在林千願的視線裡。
林千願淡淡定定地移開眼睛,抿了抿唇,執着問:“你們在聊什麼?”
裴蘭清挑着能答的回答,【在聊你喜歡吃什麼。】
林千願半信半疑,想起吳媽昨晚做的飯菜,不再深問。
裴蘭清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她發覺到了,肆意回視過去,張揚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剛剛的喪氣仿若錯覺。
裴蘭清垂下眼睑,眉目舒展地笑起來,随後從口袋裡拿出張濕巾,遞過去。
林千願沒接,兩隻手一并攤開掌心,“不方便。”
裴蘭清遲疑幾秒,猶豫地伸出手,隔着衣物,輕握住她細細的手腕,細心專注地替她擦拭幹淨。
他手上的動作放得柔緩,輕而易舉地撫平她心上那抹躁動不安的褶皺。
院裡的氛圍甯靜無比,林千願忽而開口,将其打破,“裴老師,我可能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