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注意點呢?!你這樣腿傷着了,還怎麼跳舞?”
那天鄧瓊安似乎還說了很多,她說——
“你現在哭有用嗎?到時候沒辦法跳舞,你才應該哭。”
小小的林千禮想,可我……并不喜歡跳舞啊,媽媽。
從那之後,林千禮開始學會隐瞞自己身上的傷口,學會默默地收斂自己的鋒芒,讓自己變得透明一些、再透明一些。
他像一隻水族箱内的小魚,竭盡全力隐藏在族群之中,連吐出的泡泡都消散在了水中。
沒有人聽見他微弱的求救聲,也沒有人選擇收手。
直到林舟工作的升遷,他們舉家搬遷。
八歲的林千禮陡然發現他吐出的那些細小的水泡泡,被擁有一雙好看狐狸眼的女孩兒發現了。
哪怕那時候的他,隻是女孩兒眼中的千萬分之一。
剛在新家落戶的鄧瓊安,很快打聽到了他們鄰居一家的信息——一個女人,獨自撫養着兩個孩子。
他們的鄰居是附近盼江福利院的院長向以桃,而她的兩個孩子,聽說也是早年領養的。
鄧瓊安抽出空的那天,向以桃一家不在家。
她特意帶上自己親手做的小餅幹和林千禮,前往了盼江福利院,與自己的新鄰居打招呼。
也就是在那一天,林千禮遇見了向似錦。
彼時的向似錦,正乖乖地站在向以桃的身邊。
她的眼尾含着淚,臉上有明顯的擦傷與淤青。
在看見向似錦的第一眼,林千禮就在想,她是不是也被人欺負了?
在大人們的談話中,林千禮得知——向似錦是替街上那些被欺負的孩子們出頭,一人單挑了兩個大幾歲的小夥子,才負傷了。
林千禮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鄧瓊安的身邊看着她,眼中寫滿了好奇。
向似錦撅着嘴,鼻子紅彤彤的,一臉傲嬌地将頭扭向了一邊。
在察覺到林千禮的視線後,向似錦先是扭過頭與林千禮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再次将腦袋轉向了一邊,同時還發出了一聲“哼”。
那天的拜訪結束以後,鄧瓊安告訴林千禮——
“不要和這樣總是打架的小孩兒一起玩,尤其是女孩子,打打鬧鬧得像什麼樣子。”
那也是林千禮第一次反駁鄧瓊安。
當時聲音尚且稚嫩的自己,對鄧瓊安躲在人後诋毀向似錦的話,說:
“她很勇敢。”
“比我勇敢太多了。”
回憶裡響起了向似錦的歌聲,當向似錦哼着歌再次出現在窗前的時候,她發現林千禮竟然還站在原地。
向似錦眉頭微皺,“你怎麼了?大腦宕機啦?就一本地理書,應該不至于你和它這麼纏纏綿綿吧?”
“别發呆了,真的要遲到了。”
沒等林千禮回答,向似錦就拎着自己前一晚收拾好的書包再次離開了卧室。
“千禮!”
也就在這時,鄧瓊安沒有敲門,自然地擰開了林千禮卧室的門。
鄧瓊安有些憤怒地嚷道:“你怎麼回事?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這樣又要來不及吃早餐了!我之前怎麼和你說的,讓你早一點把鬧鐘……”
一貫如此。
鄧瓊安用自己制定的計劃表,力求讓林千禮除了上學時間之外的所有活動都有條不紊。
按照她的計劃有條不紊。
“媽。”林千禮背上書包,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應該和你說過很多次了,進我屋之前先敲門,我已經長大了。”
聞言,鄧瓊安一聳眉,“你長大了又怎麼樣?你不還是我兒子?”
她怒氣沖沖地來到林千禮的面前,擡手就開始整理林千禮的校服衣領,“你看看你,這麼大了,連衣服都穿不好。”
她低頭一看,又忍不住說:“襪子,你今天怎麼穿這個顔色的?”
鄧瓊安一邊對林千禮從頭念叨到腳,一邊又走向林千禮的床,将他早就鋪好的被子再次打亂,重新收拾起來。
林千禮:“……”
他就好像一列前行的有軌電車,車廂内貼滿了來自駕駛員的寄願箋。
他一次又一次地打開了車窗,試圖讓外界的風吹散車廂内寫滿了願望的紙條,可沒有成功。
他不能停下欣賞沿途的美景,同樣也無法主宰屬于他的十字路口,他隻能被駕駛員操控着離合器連動的每一個齒輪,麻木又機械地抵達到駕駛員想要的未來。
“愣着幹嘛?還不趕緊吃早飯上學去。”
鄧瓊安頭也沒回,“記得我交代你的吧?馬上就要十一假期了,趁着平時把作業都做了,别耽誤你假期裡上輔導班的時間,聽明白了嗎?”
“嗯。我知道了。”
林千禮應道,随後離開了自己的卧室。
他走下台階,穿過餐廳,路過餐桌的時候,頭也沒回。
因為桌上擺着的是鄧瓊安喜歡吃的西式早餐,而不是他喜歡的。
林千禮推開家門的時候,嗅到了空氣中愈發濃厚的潮濕氣息。
天是灰蒙蒙的。
他無聲地輕歎了口氣。
而在下一秒,他聽見了向似錦的聲音——
“快快快,林千禮,騎上你的小毛驢,快來——要遲到啦。”
向似錦站在不遠處的街邊,正手舞足蹈地朝林千禮揮舞着雙手。
她站在風中,雨前的風吹動了她的發梢。
林千禮一陣小跑到向似錦的身邊,“你今天……怎麼等我一起上學了?不是說以後不一起走了嗎?”
“我樂意。”
向似錦一撅嘴,輕哼了一聲,她将手中的東西遞給了林千禮,“喏,我媽做的韭菜盒子,你之前不是說喜歡吃嗎?”
天還是灰蒙蒙的。
可林千禮發現,似乎有一束光透過了黑沉的烏雲,向他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