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責任感”,那些用來阻止向似錦靠近林千禮的冠冕堂皇的說詞,此刻都以另一種方式狠狠地砸向了邁不動腿的自己。
他的手狠狠地扣在生鏽的鐵欄杆上,那粗糙的鐵鏽黏在掌心,異物感混着因為緊張而生的汗水,讓他難以忍受。
可哪怕如此,向越吟仍是沒有動。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坦然地、勇敢地面對那抛棄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就像八歲的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被父母抛棄的事實,他選擇告訴向以桃——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以此來換取重生。
向越吟再次擡頭的時候,那方才站着向以桃與嚴力勤、徐瑞雲的街頭已經沒了三人的蹤影。
他慌張地掃視了下四周,卻一無所獲。
如果是似錦呢?
如果剛才目睹這一切的人是向似錦的話,她會怎麼做?
向越吟深吸了一口氣,站在了陽台的另一頭——他暫時不想去想那些過去的事情了。
她應該會非常勇敢地沖在媽媽的前頭,然後毫不客氣地替媽媽回擊。
那為什麼你做不到?
犀利的問題與那不曾預想過的場面,反複地在向越吟的腦海盤旋。
這種壓抑感讓他在陽台上又站了将近一個小時,直到冰冷的寒風讓他的四肢發麻,他終于聽見了那破開寂靜的熟悉的笑聲——
“阿錦,這下我求你了……”
“求我什麼?”
“我求你了蹬一蹬吧。”
“你累了?”向似錦歡快的聲音從巷子口傳來,“唉,那我來吧,沒辦法,誰讓小哭包不太行……”
她話音未落,就一同傳來的還有林千禮格外有朝氣的回應——
“我可以!我行!我蹬!”
“好的吧,既然你說行,我就不和你搶啦。”
還沒有見到人之前,向越吟仿佛可以看見向似錦坐在林千禮身後偷樂的小表情。
他眨了眨眼,發現自己甚至能夠想象得出,林千禮坐在自行車前座一邊賣力蹬車,一邊樂不思蜀的笑容。
好像在林千禮搬來盼江區的頭幾年,也是這樣——
向越吟獨自一人坐在福利院前的芒果樹下,頭頂着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他沉默地翻閱着膝上的書本,一頁又一頁。
但這樣安靜的畫面并不能維持多久,因為很快,向似錦就會叽叽喳喳地沖到芒果樹下,開始繞着向越吟打轉。
左一句,“哥哥哥哥哥——”
右一句,“哥哥哥哥哥——”
然後向越吟總會眼也不擡,說:“你擱這兒學鴿子叫呢?”
“切。”
小小的向似錦痛快地白了向越吟一眼,然後轉身搬了一張木椅子坐到了他的身邊。
而跟在向似錦身後的林千禮,同樣也搬了張小凳子。
小林千禮睜着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看向似錦,又看了看一臉平靜的向越吟。
猶豫之下,坐在了向越吟的旁邊。
向越吟默認了兩個小蘿蔔頭圍着自己的舉動,繼續看起了膝上的書。
可向似錦卻并不滿足于此,她開始盯着在地上爬動的螞蟻,說:“林千禮,你看有好東西!”
向越吟能感受到,林千禮蹭的一下繃直了身體。
他小聲應道:“什麼好東西?”
“你看嘛!”
向似錦壞笑着,将不知道抓了什麼的掌心遞到了林千禮的面前,“噔噔噔——你看!”
然後,耳畔響起了林千禮的尖叫聲與……哭喊聲。
林千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繞着向越吟和向似錦打起了遊擊戰。
他一邊來回地躲着向似錦的手,一邊喊:“越吟哥,越吟哥……”
兩人你追我喊的聲音,刺激得向越吟腦殼嗡嗡作響。
他忍無可忍,終于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手中的書,不耐煩地說:“你們倆到底在鬧……”
“噔噔噔——!哥,你看!”
向越吟話音未落,向似錦就将她口中的那個好東西怼到了自己的面前——
一隻“碩大”的,還動着腿兒的綠螳螂。
“啊——————!”
向越吟記得那一天,他和林千禮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跑回了福利院的大廳,身後是窮追不舍的向似錦。
向越吟還記得自己歇斯底裡地沖向似錦喊:“向似錦!放下你手中的人質……不對,蟲質!!!”
有向似錦、有林千禮、有媽媽的回憶沖擊着向越吟洶湧的内心。
他真的讨厭林千禮嗎?
那些林千禮搬來盼江區之後的歲月,他從來沒有感受到一絲的快樂嗎?
是嚴書的他,害怕蟲子,卻不能直面自己的恐懼,他必須遵從家人的安排,幹農活、割豬草;
是向越吟的他,害怕蟲子,卻可以坦然自己的恐懼,至少,在向似錦抓着大蟲子撲向他們的時候,他可以一把扯過比他還要害怕的林千禮擋在前頭。
真的……不快樂嗎?
向越吟平靜地望向了那巷子口的轉角——
少男少女的嬉笑聲又一次混在自行車車輪的滾動中湧進向越吟的耳朵,他終于看見了兩人。
并猝不及防地與前頭的林千禮對上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