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識蘇折檀以來,第一次見她如此放松。
淩铎有些遺憾這會兒看不到她的臉。
“那些小孩子很喜歡你。”
“有嗎?”淩铎問,“可能因為我常來,和我更熟悉?其實他們和淩鈞玩得更好些。”
淩鈞和他們年齡相仿,能玩到一起。隻是淩鈞平時忙于課業,又要随父兄去校場,難得才能來一次。
以前燕王也來過幾次,但效果很不好。
蘇折檀能理解。
燕王本人往那一坐,不僅小孩子要吓哭,大人們也不敢多言。
他在戰場待久了,與“親和力”這種詞完全沾不上邊。
思來想去,好像淩铎是最合适的人選。
上能和大人們溝通,下能應付孩童,其中大半經驗來自他從前糊弄淩鈞,慈幼坊的小孩兒可比淩鈞好打發多了。
難怪,蘇折檀覺得他忙忙碌碌的,一天到晚見不着人影。
原來有這麼多事要他去做。
說話間,淩铎又拐了個彎兒。
“你怎麼知道這些路的?”
蘇折檀疑惑。
這些小路瞧着沒什麼人,除了住在附近的居民,誰還會在此走動?
“我在涼州時就聽說洛陽城之大,是涼州任何一個郡都無法媲美的。”淩铎答,“所以剛安頓下來,我就走遍了洛陽城,想看看與涼州相比哪裡不同。”
“洛陽剛經曆了戰亂,滿目蕭條。當時年少氣盛,覺得都城也不過如此。”
淩铎憶起過去,不由自主地彎了唇角。
蘇折檀沒有去過涼州,她在溫縣長大,唯一出過的遠門就是從溫縣到洛陽。
像涼州、河州,亦或是其他地方,蘇折檀隻在書上看過。對她而言,洛陽已經是超出她認知的繁華之地。
就像她想象不出,從前的淩铎是如何年少輕狂,連都城也沒有放在眼裡。
母家是河州豪族,父兄又統帥淩家軍,有從龍之功,自己也是少時一戰成名。
此時這位天之驕子正任勞任怨地背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蘇折檀拿出手帕,給他擦去臉上的汗。
他耳尖紅紅,蘇折檀疑心是不是累了或者熱了,朝他耳朵吹了吹。
身下的人猝然一抖,耳尖愈發得紅。
蘇折檀疑惑。
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想,又輕輕吹了口氣。
淩铎腳步停住。
不會吧?
蘇折檀萬萬沒想到他耳朵這麼敏-感,禁不起一點逗。
“我隻是……想給你擦擦汗。”
說着她又在淩铎臉上和脖頸抹了幾下。
淩铎無可奈何。
“對了,顔二姑好像與你很熟?”蘇折檀問道。
淩铎在幫婦人們敲敲打打、維修器具的時候,蘇折檀就注意到多數時候是顔二姑在和淩铎溝通,其他人隻偶爾在邊上接幾句話。
淩铎頓了頓,道:“顔二姑的丈夫曾是我父親的部下。”
慈幼坊裡都是将士們的遺孀,那她顔二姑的丈夫豈不是……
蘇折檀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兵家常事。”淩铎讀出她沉默背後的含義。
蘇折檀突然慶幸淩铎此時看不到她懊惱的表情。
她怎麼笨嘴拙舌的,好端端地,為什麼要提别人的傷心事。
憋了半天,蘇折檀才磕磕絆絆想出來:“他若泉下有知,妻女在洛陽好好生活着,也會安心的。”
“在自責什麼?”
淩铎想捏捏她的臉,但現在托着她的小腿,騰不出手。
“讓渴望建功立業的人偏安一隅,才是對他最大的辜負。”
他應當見過許多次生離死别,才能輕飄飄一句話帶過。
“到家了。”淩铎道。
蘇折檀擡頭,燕王府近在眼前。
等到歸家的二人,候在門口、愁眉不展的侍從頓時喜笑顔開:“世子和夫人回來了!”
侍從看到淩铎背着她,試探着問:“夫人可是哪裡不适?”
蘇折檀搖頭:“沒有受傷。”
侍從放下心。
淩铎還沒放她下來的意思,被人看着,蘇折檀又不好意思。
拍拍他後背催促幾聲,淩铎才松了手。
不知從哪兒飄來飯菜的香氣,勾起了蘇折檀胃裡的饞蟲。
侍從見狀:“飯食已在竈上溫着了,就等着世子和夫人回家呢。”
蘇折檀往前走了幾步,淩铎卻沒跟上來。
“不回去嗎?”蘇折檀轉身詢問。
淩铎面露猶豫,似是有話要說。
蘇折檀耐心地等着。
夕陽西下,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淡淡金邊。
淩铎倏然笑了笑。
他牽過蘇折檀的手,跨過門檻:“沒什麼要緊事,還是先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