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半期考試那晚。
墨佚趴在課桌上,端詳着剛發放到手的校服。
今年的校服依舊是草綠色主色調,但版型居然改造成了沖鋒衣的模樣。
外套加上褲子一共有八個超大口袋,裝東西和把手揣兜裡到方便到爆炸。
隻是如果藏個啥在某個口袋的話,得翻半天才找得到。
設計得還挺酷的,質量也提升了不少。墨佚評價。怪不得今年的校服漲價了呢。
沒幾個人願意拿到新衣服不洗就穿,因此年級主任規定的是,從下周開始必須身穿校服,剪好指甲,規範儀容儀表。
而按照c中學的慣例,半期考後的兩天是全校四個年級——六個年級除開初三高三——共同舉辦的運動會。
墨佚報了800米和400米兩個項目。因為4×100米接力跑人數不夠,所以她被迫也參與進去。
前一周的800米體測,墨佚跑了3分14秒,雖然遠不及蘇礎的2分56秒,但如果對手是過去的自己,那麼現在的自己必定更勝一籌。這已足夠墨佚驕傲。
因此,她十有八九能在運動會上拿獎。
隻是初三沒有運動會,因此黎瑆沒法觀摩墨佚的比賽。
可惜了,這麼一個加好感的機會……
等明年,自己高二,黎瑆高一,說不定就有機會了!而且自己再蓄能了一年,就能表現得更優秀!墨佚鼓舞自己。
現在是,幻想時刻!
如果是黎瑆在終點等待自己的話,如果是那樣的話……墨佚幻想,那麼自己将如同安裝了曲率驅動一般,折疊空間光速奔向黎瑆……
——
“——我宣布,c中學第23屆校園冬季運動會正式開幕!”
冗長枯燥演講後,大家早已聽得躁動不安叽叽喳喳,校長終于宣布了開幕。
于是人群熙熙攘攘地散開,來充數的初三年級被盡數趕回教學樓,其它年級的同學則部分走向食堂,部分回到觀衆席,部分在操場中央的草坪上歇息打鬧。
“哎呀,真是夠了……”安玥和墨佚回到觀衆席上高一1班的陣地,一屁股坐下。後方不遠就是聚精會神飛速刷題的蘇礎。
墨佚則墊了本教科書坐。
今天陽光明媚,比昨天暖和了好幾攝氏度,一件長袖就足夠保暖。
“困死了……這種風和日麗的天氣就适合睡覺啊……”安玥伸了個懶腰,墊了個抱枕,趴在挂着班牌的課桌上睡覺。
“兩眼一睜就是閉……”墨佚無奈地吐槽,摸出小說閱讀起來,這是自己從稍遠的另一家可借閱圖書館借出的。
早上的主要項目是100米和200米,所以沒墨佚和蘇礎什麼事。不過,班上有8位同學報了項目,其中體委孫擇遠和另兩位都報了100米,到時候去給她們加個油吧。
撲朔迷離的案件将墨佚的注意力牢牢套住,她津津有味全神貫注地汲取着書裡的蛛絲馬迹,因此當那隻手猛然拍在墨佚身上時,她心下一驚,當場蹦起來。
“咋反應這麼大啊?”元祈笑得前仰後合。
“原來是你……還以為是老師。”墨佚驚魂未定地拍拍心髒,随後她瞟見元祈挂在脖頸上的攝像機,淡漠的眼神瞬間清亮。
“你有看見魚子嗎?”元祈撓着後腦勺詢問。
“風旅雲?她應該在忙着組織什麼吧?”
墨佚認為風旅雲作為學生會的會長,自然會在這種場合忙得可怕。
“是啊。但是她說她早就安排妥了,會一直擱主席台上廣播的,還委托我拍她彈吉他的場面,怎麼現在全程找不着人呢。”元祈納悶地嘟囔。
“可能……是有什麼變故?再等等吧。”為安慰元祈,墨佚絞盡腦汁搜刮大腦的知識儲備。
“行嘞……”元祈悶悶地一屁股墩坐下,随後她瞥見了處于美好夢鄉裡的安玥,心生一計。
“閃電俠,幫我叫醒一下月亮俠呗。”
“嗯?為什麼?”
“記錄下這一刻~”元祈樂呵地舉着相機。
“這攝像機……是你的?”墨佚終于忍不住詢問。
“是啊,但這是相機,”元祈說着,将相機從脖子上摘下,“試試嗎?”
“诶,可以嗎?”墨佚表情躊躇,手卻實誠地接過相機,好奇地端詳着。
她可沒碰過這種高端的東西,于是翻來覆去地欣賞着這個精密的儀器,揣摩表面镌刻的數字的含義,如同實驗課時端着裝濃硫酸的瓶子那般小心翼翼。
元祈湊到墨佚身邊。
“試試拍張照片吧,我給你換到‘自動擋’。”元祈說着,轉動了相機上的一個小轉盤。
“然後呢,這個是快門,按一半,它就會自動對焦,把眼睛怼這兒,看着感覺行了就按到底,它就拍好了。”
墨佚按照元祈的指示,對準操場中央的草坪,拍下了她這輩子用相機拍的第一張照片。
“不錯!”元祈樂呵地點着頭,将相機再挂回她的脖子上。
“你……玩這個多久了?”墨佚好奇地詢問。
“這個嘛,也就四五年吧?”元祈回憶,“畢竟我的第一台相機是初二時,媽媽買的。她說,那是她給我的補償。”
“補償?”墨佚愣愣地微微挑眉。
“對啊。她為了在城裡發展生意,把我留在鄉下,讓我從六七歲開始成了留守兒童,和外婆住在一起,和小夥伴們一起上學一起玩。
“結果後來我十二歲了,她生意穩定了,又把我接到城裡讀書,把我跟外婆和夥伴們強行分開。”
“這,這樣嗎……”
原來,元祈是因為這個離開村子的……
“最開始我還不适應城裡,雖然生活方便了很多,可少了很多樂趣。所以我曾經讨厭過媽媽。讨厭她曾經将我丢在山林中,讨厭她不顧我的想法接我回城。
“城裡根本沒人和我玩,如果不是魚子挽救了我,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後來在魚子的引導下,我又和媽媽促膝長談了好久,最終達成一緻,她有空就帶我回家婆家看看。不過嘛,因為她忙,其實一般都是我自己坐班車回去。”
墨佚輕拍元祈的肩膀,憋出一句無力的安慰:“沒事的。”
“嗯,那時我也已經知曉媽媽很辛苦。如果不是媽媽努力創業,我還沒法過上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
“所以,我也會好好回報媽媽的。
“……害,不說這個了,”元祈揮揮手,一邊調着相機一邊說,“所以,幫我叫叫她呗。”
“行……”墨佚晃悠到安玥身邊,望見元祈比ok的手勢,便拍了拍安玥的肩。
“嘎哈?”安玥猛擡頭,眼裡是滿滿的惺忪睡意。
“沒事,今天天氣真好……”墨佚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哈啊!”元祈抓拍了安玥剛醒的臉,心滿意足地火速逃離案發現場。
“鲨魚牙莫名其妙地幹啥呢……”安玥嘀咕着,又趴了回去。
四周趨于平靜,于是墨佚再度盤腿閱讀起來。
直到江芷郁回到班級陣地。
“我回來了~”江芷郁直奔蘇礎旁邊,墊了張廢紙,随後優雅地坐定。
“嗯。”蘇礎的回複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這次是畫的什麼呢?”江芷郁的語調輕飄飄懶洋洋的。
“畫完了你就知道了。”
蘇礎居然在畫畫嗎?豎起耳朵偷聽的墨佚好奇得心刺撓刺撓的,蘇礎究竟會畫什麼呢?隻可惜蘇礎地理位置比墨佚高,因此無法偷瞟。
“哎,上次也是這樣說的好吧?怎麼到現在我還沒見着呢?”
“忘了。你沒提醒我。”
“那現在可以看了嗎,親愛的橘子?”江芷郁雙手撐着兩腮,配上标準的假笑,像一位熱心開朗的姐姐。
“……”蘇礎很是無語地擡眸望着這位笑眯眯的姐,沉默了片刻,“别這麼叫我。”
“研姐能這麼叫,我就不行啦?”
“……随你,”蘇礎無奈地搖搖頭,“喏,拿去看吧。”
之後便是沉默,好在有熱鬧的廣播聲和操場上的喧鬧聲掩護,這段空隙并不尴尬,也不漫長。
“中心越來越明确了啊。”江芷郁合上畫本後評價。
“怎麼說。”
“越來越能看出,你的主角是研姐了。”
蘇礎再度沉默,最終回複道,“嗯。”
“果然麼。”江芷郁撐着面頰,喃喃道。
“……我也……沒辦法。”
奇怪,這句話竟沒有底氣,顯得信心不足?
難不成,蘇礎的姐姐真是一個很大的突破點?
“花——花——!我們需要你——!”
風旅雲竭盡全力的呼喊聲從主席台上傳來。她雙手圈住嘴唇,像喇叭花似的,而她旁邊,是舉着相機的元祈。
“唉,真麻煩,”江芷郁将畫本還給蘇礎,嘴上抱怨着,卻馬不停蹄地奔向主席台,“紀檢部今天怎麼回事,又出岔子了。”
“辛苦。”蘇礎點點頭。
除了給其她同學加油,墨佚這上午再也沒挪過身子。
十一點過時,上午的項目全部賽完,大部分還在操場的同學都走向食堂。
“睡爽了……”安玥往操場出口走着,一邊伸懶腰,一邊打哈欠,一邊抒着情。
“居然就趴那睡了一上午,還不手酸,挺厲害的。”墨佚點點頭。
“抱枕的功勞。”安玥雙手枕在腦後,悠閑地哼歌。
墨佚剛想損她下午幹脆把宿舍的床搬來,就聽見她小聲地嘀咕:“鲨魚牙那家夥,這麼沒顧忌就把她的過去說出來了。”
“诶?你聽見了?”墨佚愣愣地詢問。
“嗯。”安玥點點頭。
“不過她本來也好像沒打算瞞着我們。”墨佚暗自揣摩,元祈的表現,并不像為過去所困擾。
或許,她已在夥伴們、媽媽、風旅雲等人的合力關照下走出陰影,擁抱更廣闊的未來,真心沉醉于自我。
舊時光總若炊煙般緩然蒸騰,濃厚的黑白色調與模糊濾鏡将它們渲染得凄美不複,誰人沉溺其中,都将心絞嘔血,潸然濕襟,迷茫無從,随後才幡然醒悟:這是無底水潭。
但這些對一隻活蹦亂跳、無憂無慮的蛐蛐來說,不過一堆水分子,解渴但不可多食。
——
“下面公布高中組800米結果,下面公布高中組800米結果。”
墨佚翹首以盼的廣播聲響起,本在班級位置上歇息的她情不自禁揪住自己的衣領,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下午是江芷郁在廣播獲獎情況,風旅雲則在念一些加油稿,以及失物招領。
”第一名,高二12班,李健,2分43秒……第二名,高一1班,蘇礎,2分51秒,……第六名,高一1班,墨佚,3分14秒……”
聽到自己的名字,墨佚喜不自勝,面無表情地抓着安玥的肩膀猛搖:“月亮俠,你聽見了嗎,我跑得還不錯。”
“聽到了聽到了,”安玥晃得七葷八素,卻不禁露出笑容點着頭,“非常有實力,恭喜恭喜。”
墨佚回想起自己身穿号牌的馬甲站上起跑線那一刻,跑道邊是為自己喝彩的同學們,是幫自己端着外套的安玥,是已經準備好葡萄糖和熱水的江芷郁,是即将跑下一輪800米、抱臂環胸、眼神裡難得露出鼓勵的蘇礎,還有廣播裡風旅雲朗誦着同班同學所寫的獨屬自己的加油稿……
這些,給予了墨佚信心和力量。再加上兩個月的鍛煉,她最終再創自己的最佳戰績。
離終點還有約莫百米那一刻,汗水已從額頭滾滾流下,但這無法阻止墨佚加速沖刺的決心。
跨過終點線後墨佚才漸漸減速,撲入來迎接自己的同學們的懷裡。
看來這段時間的晨跑非常有成效。這得感謝蘇礎的堅持不懈帶動了她……
墨佚往後望去,蘇礎卻不動如山穩穩地刷刷動筆,對廣播聲充耳不聞,仿佛對她自己是否獲獎不屑一顧。
呃……要去告訴她嗎?……還是說她已經聽見了?……
墨佚最終還是沒有行動。蘇礎是最讨厭認真思考時有人打攪的。敗壞好感就麻煩了。
慢着,蘇礎捧着的是素描本和鉛筆,好像,并不是在寫題,而是向上午一樣在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