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 薛宜年坐在餐桌旁，看着碗裡冒着熱氣的燕麥粥，“關于住處……老宅那邊，我還是打算搬出來。我想先回學校宿舍住一段時間，然後再慢慢找校外合适的房子租。”

他說得很平靜，語氣也盡量委婉，陳述着一個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顧斯正在拉開椅子的動作，有那麼一瞬間的停頓。他臉上原本挂着的、溫和的笑意，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僵硬了約莫半秒。

但那僵硬轉瞬即逝，快得讓薛宜年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顧斯從容地坐下，拿起餐巾，語氣依舊是那種讓人無法設防的溫和：“搬出來自己住也好，年輕人有自己的空間更自在些，我理解。”

他先是表示了贊同，然後話鋒一轉，“不過，宿舍的條件畢竟一般，暑假留校可能也不太方便。找房子是大事，不能急，得慢慢挑選地段好、安全可靠的。”

他擡眸看向薛宜年，眼神顯得格外真誠：“你看這公寓怎麼樣？這是我的私宅，平時空着的時間多，我不怎麼回來。你就安心先住在這裡，熟悉一下周邊環境，找房子的事情不着急，遇到特别滿意的再考慮搬也不遲。”

他微微傾身，放低了聲音，帶着一種兄長般的關切和不容置疑的口吻：“我們是朋友，對吧？朋友之間，互相幫個忙是應該的。你要是這麼快就想着搬走，倒顯得跟我生分了。”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體貼周到，幾乎把所有可能讓薛宜年感到不便或虧欠的理由都堵死了。

薛宜年沉默了。

他知道顧斯說的有道理，找房子确實費時費力，而他暑假的重心無疑是實驗室的項目。住在顧斯這裡，無疑是最省心、最高效的選擇。

隻是……

他看了一眼顧斯，對方正溫和地回望着他，眼神坦然，仿佛真的隻是出于朋友間的關心。

“好。” 最終，理智占了上風，“那就先打擾顧斯哥一段時間。”

“談不上打擾。” 顧斯笑了，那笑容又恢複了平日的完美弧度，“你能住過來，這裡還多了點人氣。”

他示意薛宜年嘗嘗燕麥粥。

薛宜年拿起勺子，嘗了一口，味道意外地不錯，火候和甜度都剛剛好。

“你做的？” 他有些驚訝。

“嗯，偶爾自己動手，還算能入口。” 顧斯語氣輕松。

看着顧斯，又看了看餐桌上簡單卻溫馨的早餐，薛宜年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也不能完全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顧。他想起了自己為數不多的、還算拿得出手的技能。

“顧斯哥。” 薛宜年放下勺子，有些不太自然地開口，“早飯其實，我也會做一點。要不，以後飯我來做吧？”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主動出擊，至少，要在寄人籬下的日子裡，展現出自己的價值和自覺。

“做飯我還算拿手。”

顧斯聞言，挑了挑眉，似乎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哦？好啊，那我明天可要嘗嘗你的手藝了。”

他的反應比薛宜年預想的還要爽快。

于是，第二天清晨，廚房的使用權便交到了薛宜年手上。

顧斯是真的信守承諾，隻在一旁看着，偶爾在薛宜年找不到特定廚具或調料時，才出聲指點一下。

薛宜年做飯味道其實相當不錯。他父母總是出差并不經常在家，他自己偶爾做飯，也還算拿手。

他很快就沉浸在了制作的過程中，神情專注，動作有條不紊。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身邊站着的是誰，隻是純粹地、認真地，在做一件自己熟悉且還算擅長的事情。

顧斯就靠在中島台邊，手裡端着一杯咖啡，安靜地看着。

他看着薛宜年低着頭認真的切菜，看着他試油溫時，微微皺起的眉頭。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将廚房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空氣裡彌漫着美食混合的、樸實而誘人的香氣。

顧斯感覺自己的心跳，不知不覺間，漏掉了一拍。

他看着薛宜年認真的側臉，看着他專注的眼神，看着他額角因為廚房的熱氣而滲出的細密汗珠，看着他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一點面粉。

這裡沒有工作，沒有利益交換。隻有一個人，在認真地，為了一頓早餐而忙碌。

那種專注，那種投入，那種由内而外散發出的、真實的生活氣息，像銀河傾洩進他心裡。

他從未如此深刻地感覺到，“生活”是一個動詞，是正在發生的、充滿細節的、可以被感知的過程。

他也從未像此刻這樣，感覺到一種近乎奢侈的安心和放松。仿佛在外漂泊了太久的飛鳥，終于找到了一片可以安心栖息的林地。伴随着這種安心感而來的，是一種他極少體驗過的、卻又無比強烈的悸動。

看着那個在晨光和油煙氣中忙碌的身影，顧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對薛宜年，可能遠不止是最初那點好奇、欣賞，或者說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那是一種更深的、更溫柔的、讓他感到陌生卻又無比渴望的情感。就像迷宮深處，終于看到的那一點不滅的燈火。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緊了些。

“需要幫忙嗎？”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嗓子似乎有些幹澀。

薛宜年正專注地給炸好的粢飯糕瀝油，聞言擡起頭，額角的汗珠劃過臉頰：“啊？哦，快好了。你幫我把那個盤子拿過來就行。”

顧斯放下咖啡杯，依言走過去，拿起一個幹淨的白瓷盤。

兩人并肩站在竈台前，一個撈起金黃的飯糕，一個接過放到盤中。動作間，手臂偶爾會不經意地碰到一起。

溫熱的觸感，食物的香氣，清晨的陽光一切都顯得那麼平和，那麼恰到好處。

顧斯看着盤子裡堆起的、散發着誘人光澤的飯糕，又看了一眼身邊正解開圍裙、臉上還帶着點忙碌後紅暈的薛宜年。

他忽然覺得，偶爾像這樣淪為幫手，似乎也相當不錯。

而讓薛宜年暫時住在這裡的決定，或許是他近期做出的、最正确的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