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紹牌上寫着它的名字:【孤獨的來客】。
介紹說,這是上世紀在北歐發現的一塊罕見的隕石核心,曆經數億年的宇宙流浪,最終墜入地球。
薛宜年看着那塊石頭,眼神中難得地流露出一絲好奇——原來這就是隕石。
這隕石長得還蠻可愛的。薛宜年對它華麗的介紹詞并不感冒,畢竟華麗的介紹詞往往隻是為了賣的更貴。
“起拍價三百萬。”伴随着主持人這一聲,薛宜年打了一個寒噤——确實很貴。
顧斯捕捉到了他這一瞬間的失神,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拍賣開始。
“五百萬。”顧斯從容地舉牌,仿佛在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兒。
“六百萬。”出乎意料的,沈知行的聲音緊随其後,冷淡而平靜。
“八百萬!”謝放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他有的是一腔孤勇的熱血。
薛宜年有些慌亂地想拉住謝放,卻被顧斯用眼神制止了。
價格開始以一種瘋狂的速度飙升。這不再是一場拍賣,而是一場戰争。
“一千五百萬。”沈知行的聲音依舊冷靜。
“一千六百萬!媽的!”謝放幾乎是咬着牙跟上,他或許不懂這石頭的價值,但他懂這場戰争的意義。
薛宜年不懂,并且覺得他們瘋了。
顧斯始終沒有再舉牌,他隻是安靜地看着,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仿佛一個置身事外的觀衆。直到價格被推到兩千三百萬,謝放無奈放棄,沈知行也微微蹙眉,似乎快要觸及心理價位時——
顧斯才慢條斯理地、第二次舉起了他的牌子。
顧斯臉上依舊挂着淺笑,他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再次舉牌,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點一道菜:
“五千萬。”
全場死寂。一錘定音。
顧斯用這個數字,徹底終結了這場荒唐的戰争。
顧斯在萬衆矚目之下,從容地簽下支票。
沈知行深深地看了顧斯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号牌。謝放則是懊惱地低聲咒罵了一句。
顧斯親手從禮儀小姐手中接過那個絲絨盒子。他沒有看那塊石頭一眼,而是徑直走到薛宜年面前,在所有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将盒子遞給了他。
“送給你。”他的聲音,溫柔得能溺死人。
這一刻,顧斯的勝利,是壓倒性的。
薛宜年捧着那個沉甸甸的盒子,感覺自己像是暈乎乎被推上了審判台,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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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結束,是一個小型的社交酒會。
顧斯心情極好,他端着一杯紅酒,正想帶着薛宜年去認識幾位科技新貴,卻被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攔住了去路。
是沈知行和謝放。
謝放臉上似乎帶着點不甘,謝小少爺從小沒有為錢發過愁,今天輸給顧斯心裡相當不服氣。
但是他的公司确實剛剛起步,融資事宜還沒結束,現在不是大動幹戈的時候。
沈知行倒是顯得不太在意,畢竟五千萬買一個石頭,本來就是虧本生意。他現在來,另有安排:“宜年,我之前說的招人是真的,有興趣可以來啟明看看。我們公司大門随時為你敞開。”
“還有我呀,現在加入點擊就送股份哦!和我當合夥人怎麼樣?”
顧斯看着眼前這兩個“失敗者”,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勝利者的寬容與愉悅。
他攬着薛宜年的肩膀,輕笑一聲,那笑聲裡,是居高臨下的、對孩童般争吵的憐憫。勝利的喜悅和酒精的微醺,讓他那副總是溫和的面具,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你們一個,想用虛無缥缈的夢想綁架他;一個,想用冷冰冰的前途規劃他。”
他低頭,凝視着懷中因為局促而微微垂下眼簾的薛宜年,聲音低沉而充滿了蠱惑:
“而我……什麼都不需要他做。我隻是想把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獨一無二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這一刻,顧斯感到某種近乎眩暈的愉悅,薛宜年嵌進他懷裡,一切都這樣剛剛好。
“他的未來,他的價值,都不需要他自己去操心。因為……”
“那太累了。”
他說完,不再理會臉色鐵青的沈知行和氣得說不出話的謝放,隻是攬着薛宜年,用一種絕對勝利者的姿态,轉身離開。
“宜年,”他低聲說,“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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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裡,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顧斯的心情顯然好到了極點,他甚至打開了音響,放着一首悠揚的古典樂。
他自顧自地沉浸在愉悅的感受中,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薛宜年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有些難看的臉色。
他将那個絲絨盒子再次遞到薛宜年面前,親自為他打開。
那顆名為【孤獨的來客】的隕石,在車内柔和的燈光下,閃爍着靜谧而妖異的光芒。
“喜歡嗎?”顧斯靠過去,呼吸都噴灑在薛宜年的耳廓上,帶了點酒氣,聲音沙啞,“天上的星星,他們摘不下來,我替你摘。”
“這塊石頭來自天上,現在,它是你的了。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宜年。”
薛宜年看着那塊石頭,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顧斯那雙因為愉悅而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心卻冷的像灰燼,低聲道:“這……太貴重了。”
這一切,都太荒唐了。
“不貴。”顧斯輕笑一聲,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摩挲着薛宜年的臉頰,那動作,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親昵和理所當然的占有。
然後,他說出了那句讓薛宜年如墜冰窟的話。
“隻要你待在我身邊,看着我,”
他的眼神,是薛宜年從未見過的。帶着一種滾燙到幾乎要将人灼傷的光芒:
“所有的一切,我都會捧到你面前。你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不用想。你隻要待在我身邊,屬于我,就夠了。”
轟——
有什麼東西,在薛宜年的腦海中,徹底炸開了。
這一瞬間,所有過去那些讓他感覺相當怪異的碎片,全部被串聯了起來——莫名其妙的資源投喂,屢次意外告吹的租房,顧斯為他安排好一切的日常,還有了如指掌的行程......所有零散的、讓他不安的珠子,在這一刻,被顧斯親手遞過來的這條線,徹底串了起來。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都指向了一個清晰得讓他毛骨悚然的答案。
顧斯看他的眼神,是在欣賞一件他志在必得、并且已經成功捕獲的、最完美的藏品。
他所有溫柔的照顧,所有體貼的安排,所有強大的庇護,都隻是在為這個藏品,打造一個更加華麗、也更加堅不可摧的籠子。
他想要藏品隻屬于他,藏品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謀劃,一切都有他,一切隻有他。
而顧斯,就是那個手握鑰匙的,唯一的典獄長。
薛宜年感覺自己血液的溫度,正在一寸寸地變冷。他看着顧斯那張近在咫尺的、英俊得毫無瑕疵的臉,第一次,清晰地看懂了他那溫柔面具之下,所隐藏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和深不見底的野心。
那顆捧在他手心的的隕石,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滾燙,又無比冰冷。
怪不得,自己越來越經常性地感受到一種局促,一種被動。
那點疑惑,那點微不足道的反抗,或許在顧斯看來很可笑吧。
薛宜年心頭之前那點不明所以的松動,就這樣咻地一聲飛走了。
他緩緩地、一根一根地,将顧斯撫在他臉上的手指撥開。
然後,他擡起頭,那雙總是清澈安靜的眼眸裡,隻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冰雪般的清明與疏離。
他看着顧斯因為他這個動作而微微錯愕的表情,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疏離到近乎冷漠的聲音,輕輕地、清晰地說:
“謝謝。”
“但是,顧斯哥。”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顧斯的笑意還沒結束,就暫停在臉上。
那是一種極其詭異的停頓。前一秒還因極緻的愉悅和酒精而顯得溫熱、生動的五官,在這一刻,像是被來自極圈的寒流瞬間凍結。
勝利者的高熱在萬分之一秒内褪去,隻剩底下冰冷堅硬的王座。
喉結滾動,他嘴唇翕動了數次卻實在是愕然,發不出任何為自己辯解的音節。他像是忽然從某種異樣的狂熱中蘇醒過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
他剛剛說了什麼?
“...是嗎。”
他剛剛說了什麼?!
“...我不是那個意思...”
在長久地凝噎後,最終,他垂下眼簾,用睫毛遮住了所有的狼狽:“...抱歉。”
他像一頭被一槍擊中要害的、驕傲的野獸,收起了所有利爪和獠牙,痛苦地、困惑地,暴露出自己的傷口。
“抱歉...宜年,我說錯話了。”
薛宜年第一次見到顧斯這樣的表情,這樣不知所措。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裡擂鼓,一下一下,撞得他肋骨生疼。
薛宜年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汲取足夠的勇氣。他再次看向顧斯,那雙眼眸裡,依舊帶着某種幾乎要灼傷人的光亮,卻又露出底下一點點複雜而悲憫的底色。
“顧斯哥,”他輕聲說,“我接受你的道歉。”
顧斯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微弱的、希冀的光。這是他人生中幾乎可以稱之為最狼狽的時刻。
“但是,”
他停頓了很久,久到顧斯的心都跟着懸了起來。
“這不一樣。”
顧斯,這不一樣。這不公平。
薛宜年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所有所有的一切在他的腦海中鋪開,用線串聯起所有所有的圖景。他突然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而大部分時候,他處在一種安排裡。
為什麼處在被動的永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