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有。
聽見李青蘇這句話,洛子期想起先前林行川從懷中掏出的小瓷瓶,猶豫片刻,還是伸手在林行川衣襟處摸索,果然摸出一個小瓷瓶。
“我見師叔吃過這個,這是不是解毒丹?”
李青蘇連忙接過那瓷瓶,裡面隻剩下一顆黑色藥丸,仔細掰開聞了聞,又端詳片刻,點頭道:“看着像。”
“怎麼叫看着像?”
“這大概是我師父特制的,與尋常解毒丹相比,有不少改動。”
“你就說會不會做吧。”
“我隻能嘗試一下。”
這邊衆人正滿心期待地看着李青蘇準備複刻特制解毒丹,另一邊,床榻上的林行川卻突然發起了高熱,冷汗不停地從他額頭冒出,浸濕了枕頭。
林行川感覺自己仿佛墜入無盡的地獄深淵,靈魂被烈火無情炙烤,忽而又被冷水淋透。
在朦胧恍惚之間,熟悉的山門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于是身體像是不受控制般,他一步一步緩緩朝着山門内走去。
那些夜夜出現在他夢中的場景,如猙獰惡鬼纏身般,随着他的每一步邁進,朝他呼嘯而來。
他早已習慣,于是冷眼看着面前一路的屍山血海,濃烈刺鼻的血腥氣洶湧襲來,充斥鼻間,令他幾欲作嘔。
山路、前庭、主殿、演武場……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景象。
欲逃下山的弟子,死不瞑目,橫七豎八地倒在路邊。
執劍抵抗的弟子,雖奮力将手中劍狠狠刺入敵人腹部,卻還是被反手抹了脖子。
守門的弟子,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利刃封喉,那些猙獰扭曲的面容,如同厲鬼,直直闖入他的視線。
他麻木地跨過一具具屍體,腳步沉重,一步步踏入主殿。
直到……
他看見了渾身插滿鋒利武器、朝他伸手的林淵,大着肚子、七竅流血的林夫人,還有……
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
滿臉血污,身中萬箭,倒在血泊中。
惡魔低語般的聲音,在他耳邊逐漸響起──
“川兒!跑!”
“不要回頭!”
“快跑!”
“哥哥!活下去!”
“……”
一聲又一聲,在他耳邊不斷回響,震碎了他眸中因麻木而生的冷漠。
林行川盯着那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渾身顫抖不止,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手心被指甲深深掐進,直到鮮血一滴一滴落下,融入腳下那片血海之中。
然而,他的心好似失去了知覺,像是疼得已經麻木,又像是已經徹底死去。
他緩緩将身體蜷縮起來。
忽然,像是有人将他緊握的手心慢慢掰開。
耳邊那些凄慘的哭喊聲,漸漸變成一陣哼唱着的歌謠。
背上傳來輕柔觸感,一下又一下,輕輕拍着他。
于是,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緩緩墜入一片溫暖之中。
他逐漸從屍山血海中脫離出來,再睜眼,是一片幹淨明澈的藍天。
小小的林行川,正安靜地躺在林夫人懷中,沉沉睡着,小手裡,還緊緊抓着一把小木劍。
林夫人的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溫柔的嗓音,哼唱着動聽的歌謠。
一轉眼,他又見到了林淵,握着他的小手,正一招一式耐心地教他基礎劍法,還滿臉欣慰地誇贊他“乃父之風”。
弱不禁風的林見溪輕咳兩聲,托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安安靜靜地笑。
等他看過來,才脆生生說一句:“哥哥好厲害,以後要保護小溪哦!”
還未等到他的回應,畫面翻天覆地,他便看見洛珉領着他,走到青雲劍派山門前。
一路的風景走馬觀花般閃過,直到視野裡出現一個還未長開的小屁孩兒。
那小孩兒手裡拎着一把洛秋風小款大刀,正興緻勃勃地不斷揮舞,每揮一下,還幼稚地喊一聲。
小孩兒一轉頭,看見他,歪了歪腦袋,便笑起來。
笑起來的時候,他想起了春天。
──暖風熏人,生機勃勃。
“漂亮哥哥!”
“沒大沒小。”
他裝作小大人的模樣,輕輕哼了一聲,似乎對他十分嫌棄。
卻在最後臨别之時,将最喜歡的小木劍,送給了小小的洛子期。
林行川聽見自己青澀的聲音,一本正經地對看起來呆呆的洛子期說:“劍客帥,你學劍。”
語氣活像在威脅。
然而,小孩兒接過小木劍後,擡起頭,朝他望來。
眼神清澈,笑得溫軟,滿臉天真。
恰似溫柔春風拂過寥落荒原,少年在此生機勃勃,于是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