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内,死寂沉沉,如同密不透風的網,裹住每一個人。
繁瑣的流程終于結束,洛子期作為青雲劍派新掌門,前去正殿,招待來賓。
少年眼底一片烏青,顯然多日未曾好好休息,面色卻極其冷峻。
如今待人接物時,雖仍有些生澀,但已經越發遊刃有餘,這番變化,看得身後的尹文都暗自唏噓不已。
李青蘇托着下巴,獨自坐在角落裡,目光始終緊緊盯着不遠處周旋在人群之中的洛子期。
直到洛子期瞧見他,緩步走來,不聲不響地坐到他身邊。
李青蘇上下打量他兩眼,唇角扯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淡淡開口道:“洛掌門……叫起來還挺威風?”
“不如你來當?”
洛子期眉梢一挑,順手給李青蘇倒了杯酒。
“我才不當。”李青蘇撇了撇嘴,二人沉默片刻,他又接着說,“晚上來喝酒。”
洛子期無意義地扯了扯嘴角。
賓客散盡,日暮沉沉。
藥廬之中,李青蘇獨自坐着,身後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
洛子期遠遠瞧見他,走了過去,随手抛了一壇酒,擡頭看着天邊高懸的明月。
“王家,清風明月樓,暗影閣……”他輕聲呢喃,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都有參與。”
“除了王家,其他勢力為什麼針對青雲劍派?”
李青蘇喝了口酒,疑惑發問。
洛子期聞言,嘴唇動了動,卻又閉上了。
良久,他才低聲道:“因為春山劍法,因為林見溪。”
“林見溪……”
李青蘇喃喃重複,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
“原來他是林見溪啊。”李青蘇苦笑一聲,“我說你怎麼多了個小師叔,這位小師叔還總是如此奇怪地掩人耳目,神秘兮兮。”
又是一陣沉默,二人悶悶喝着酒。
李青蘇打破平靜,繼續說道:“想必不久前承風樓滅門,這幾位也脫不了幹系吧。”
“是吧。”洛子期灌下一口酒,聲音低沉而沙啞,“王逸死了。”
“……死了?”
李青蘇瞬間瞪大了眼睛,滿臉難以置信。
“王家先前想尋求李百藥的幫助,未果,就打算抓你威脅李百藥。”洛子期語氣平靜說道,“後來傳言王逸身中的蝴蝶夢乃是青雲劍派所為,于是他們設下圈套想把我也一并捉了,威脅我爹。”
李青蘇靜靜聽着,眉頭緊皺。
“再後來,就是我武林大會使出春山劍法,驚動了承風樓滅門案的幕後兇手。王家聯合清風明月樓、暗影閣等勢力,共同擅闖青雲劍派,跟我爹他們糾纏了好幾日。”
“尹文說,王家是來興師問罪的,說白了,就是來以命抵命,要我爹命的。其餘人,則是打着搜尋的幌子,來尋林見溪的。”
“雙方談崩了,我爹帶領衆弟子,誓死抵抗,最後被亂箭射殺而死。”
“恰好當時他們剛帶回千面狐,我爹命令千面狐易容成小師叔的模樣,替小師叔死了。”
說到這裡,洛子期的眼眶微微泛紅,然而眼淚早已流幹,即便心中悲恸,語氣卻平靜至極。
“他們的目的達成,就離開了。”洛子期側過頭,看向李青蘇的側臉,聲音輕得如同此時夜風,“我們隻差了兩個時辰。”
其實他們都明白,就算當時趕上了,面對對方強大的實力,也無濟于事,不過徒增犧牲,最終也隻能眼睜睜看着親人死去。
然而每次想到這件事,洛子期總不自覺認為:萬一呢?
人都會抱有僥幸心理,尤其是才剛風光無限過,正年少輕狂的洛子期。
總覺得,如果他們趕上了,是不是事情就會有一點點不一樣?
洛子期不知道,李青蘇也不知道。
兩人目光幽遠,落在遠處青山上。
“如果……林見溪不曾來過青雲劍派,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李青蘇突然打破沉默,聲音裡帶着一絲迷茫,又隐隐有一絲怨氣。
洛子期呼吸一滞,猛地側頭看向李青蘇,眼中滿是不解,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
“小師叔是青雲劍派的人!你怎麼能将一切怪罪于他?”
李青蘇也轉過頭去,目光與他相撞。
他的眼神晦澀難懂。
“可是洛子期,他不在青雲劍派生,不在青雲劍派長,他不過是将青雲劍派當作避難所。”李青蘇聲音嘶啞,一字一句慢慢道,“青雲劍派不過是他的一個落腳點,天下之大,江湖之大,他無所牽挂,何處不可去?”
洛子期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心中卻隐隐覺得,不該這麼想的。
“就算你說,他是青雲劍派的人,可林見溪與那群人之間的仇怨,你們與王家之間的仇怨,又為什麼要牽扯到我師父身上?”
李青蘇的聲音愈加沙啞,帶着濃濃的哽咽。
忽然,隻聽“啪嗒”一聲巨響,手中酒壇被他猛地砸碎在地上,酒液飛濺,打濕青草和塵泥,浸濕土壤。
他的雙眼迅速通紅起來,一向膽小怯懦,總愛躲在洛子期身後的人,頭一次對着洛子期大聲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