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川便忽然想起來了。
正是初見那天那句“世間怎會有如此美人”,讓他下意識覺得洛子期當真是輕浮。
畢竟哪兒有人見面就這般直白贊歎他人容貌,說出的話好似在調戲别人的?
誰知道不過是洛子期實在是沒見過什麼美人,突然見到林行川這般清隽如玉的人物,再一撞見林行川眉眼之間的風緻,立刻移不開眼,心中驚歎一時沒忍住,就忘了遮掩,直直說出了心底話。
思及此,林行川唇角微揚,喉間逸出一聲低笑。
“就這樣?”
洛子期沒看他,還以為林行川是不滿自己隻說他漂亮,于是使出畢生所學,忙不疊地堆砌起無數溢美之詞:“師叔何止是好看!自然還心若芝蘭、性如溫玉,端的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
林行川沒忍住,又笑了一聲,直到聽得不好意思了,這才打斷他的話:“我是說你心儀的姑娘,又不是叫你誇我。”
洛子期霎時紅了耳根,怔愣片刻,思來想去,最後隻結結巴巴憋出一句:“是個溫柔良善之人便好。”
林行川聞言,擡眼望着天邊皎潔的半弦月,忽然又生出幾分惆怅。
洛子期喜歡溫柔善良又漂亮的女人,那很正常男人了。
林行川不自覺想,可惜,他也是個男人。
縱然能夠裝出一副溫柔善良的模樣,洛子期也不會喜歡他。
洛子期此刻隻覺得林行川奇怪得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莫名其妙地生氣,莫名其妙地說那些話,莫名其妙地問他那些問題。
洛子期不懂,也猜不出林行川心中所想,卻能瞧出林行川眼底藏着的化不開的愁雲。
眼珠子在眼眶中提溜一轉,他心下便有了個主意。
“師叔可别再生氣了,早些歇息吧。”
他又跟林行川絮絮叨叨說了兩句話,才蹦蹦跳跳着,轉身打開房門出去了。
銀紗般的月光漫進窗台,靜靜灑落在房間裡,在牆面上落下斑駁細碎的黑影。
林行川盯着被關上的房門,良久未動,身後皎白月光落在他紅袍上,面前卻是一片漆黑,唯有橘黃燭火映着溫潤玉佩,閃着跳動的光。
直到歎息聲在寂靜的房間内響起,他這才緩緩移動腳步,躺到床上。
望着帳頂繡着的并蒂蓮,他心中也不禁歎息,隻覺腦海中仿佛有兩個小人,此刻正吵得不可開交。
一個說:“你是不是被鬼上了身?竟會對着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動了心!”
另一個就立刻反駁:“他明明是一個很好的人,正直善良,勇敢莽撞,赤誠又熱烈,那不正是你早就回不去的模樣?對那樣鮮活之人動心,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一個頓了頓,又繼續痛罵:“你們可是師叔侄!他比你小六歲,他還是洛秋風的兒子,你怎麼敢生出如此妄念的?”
另一個毫不服氣,硬生生頂嘴:“不過六歲之差,又不是十六歲,不是六十歲,話說七老八十的老爺子還要娶十八歲嬌妻呢!為何就容不得我對他動半分心?”
正吵得激烈,直到最後一個聲音響起,如同冷水浸透他的全身。
“他是喜歡女人的,他抗拒你們之間暧昧的玩笑,他不反對‘心儀的姑娘’這句話,他是喜歡女人的,這樣,你也要繼續嗎?”
于是刹那間,萬籁俱寂,腦海重歸沉寂,瘋狂跳動的心髒也沉寂下來,唯有枕邊的鮮紅劍穗随着他紊亂的呼吸輕輕顫動。
林行川随手摸上雪亮的杯傾劍,透過劍身看見自己的眼睛,想起洛子期時常呆呆望着自己這雙眼睛,想必他是喜歡的。
又扯過杯傾劍柄上的鮮紅劍穗,看了又看,想到這是洛子期親手編的劍穗,雖然醜得要命,他卻喜歡得很。
随之而來,他想起洛子期的劍,是他以身涉險帶着拿到的。
洛子期的劍鞘,是他耗了許多時日,親自設計打造的。
洛子期的劍法,在他時常的教授指點下,已經有了許多他的影子。
……
最後,林行川攥緊那根鮮紅劍穗,喉間發苦,心想着,可能他真是沒救了。
從少年眼神明亮又莽莽撞撞地闖進他的院子時,從少年吵吵鬧鬧地把他的一切傷心事都吹遠時,從少年一開口撒嬌要求些什麼他就心軟時,他就該知道的。
他已經主動走進了那片方寸之地。
他能離開,他不想離開。
他珍惜少年身上鮮活的生命力,勝過珍惜自己的性命。
即便一切都是那麼不合适。
一點也不合适。
翌日清晨,他們再次收拾行囊,再度出發了。
洛子期手裡攥着個東西,如同什麼寶貝般珍視着,每當林行川目光掃過時,便忙不疊揣進懷裡,遮遮掩掩。
到了休息時,洛子期又背過他們去,有雪亮刀光劃過,不知在搗鼓什麼。
林行川隻當沒看見,沒去管他,專注地翻動着柴火堆上的野兔,油星子濺出,他微微躲過。
隐隐飄出一縷縷烤肉香氣,林行川将香噴噴的烤兔烤好了,又将兔肉切成小塊,他才出聲問洛子期。
“你吃不吃?”
洛子期頭也不回。
“你們先吃。”
這下連李青蘇都有些好奇洛子期在做什麼了,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于是蹑手蹑腳地湊過去。
然而洛子期耳尖微動,敏銳發覺身後腳步聲,連忙将手中的東西藏進袖中。
“神神秘秘。”李青蘇“啧啧”搖頭道,“你到底藏了什麼好東西?”
林行川隻往他那邊看了兩眼,就收回目光,目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