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澗被意外測出信息素等級為S級時,雲蔓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母憑子貴,但現實是殘酷的黑色幽默——鄧豈年要求雲蔓答應把雲澗的腺體移植給資質平庸的祝懸,隻為助這個“嫡子”攀上塗家高枝。
最諷刺的是,在這場關乎雲澗命運的讨論中,根本無人想過要征求他這個當事人的意願。
雲澗能想象那個場景:
雲蔓輕聲啜泣着,委屈地質問:“明明都是Omega,都是你的骨肉,為什麼獨獨對我的孩子這般狠心?”
她作為專業演員,必定會恰到好處地拿捏着語氣,把自己塑造成一株楚楚可憐的雨後初荷,極大限度地激起Alpha的保護欲。
所以鄧豈年起先會敷衍地哄上兩句:“又不是摘了腺體就會死,到時候再給他找個好的替換上,A級的總行了吧。再說,就算把腺體摘除了,做個Beta又有什麼不好?他總歸是我兒子,以後也少不了他的那份家産。”
雲蔓開始不依不饒地怒斥不公。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同樣是Omega,同樣随母姓,憑什麼祝懸是衆星捧月的掌上明珠,而她的孩子卻隻能淪為取珠後被棄如敝履的蚌肉?
持續不斷或真或假的哭聲,終于耗盡了Alpha所剩無幾的耐心。鄧豈年鄙夷地審視着這個不自量力的Omega,開始抛卻體面,極盡挖苦、嘲弄與惡語相向之能事:“你照過鏡子嗎?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祝懸的母親又是什麼家世!一個戲子的兒子也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嗎?祝懸将來是要嫁進塗家的,難道你這種貨色生的兒子,也配被塗家這樣的門第接受?”
雲蔓的哭聲戛然而止。于是此事不了了之,許多事都不了了之。
啊,多麼妄誕又真實的一出戲。
雲澗抿淨杯中最後一口香槟,對自己腦補出的戲碼很滿意。他才不管鄧豈年的語氣有多OOC,一切由他這個做編劇的說了算。
他将香槟杯遞還給使者,轉身背對宴會廳。借着露台昏暗的燈光,開始打量那棵從樓下延伸上來的廣玉蘭。
幼年的某一天,他曾在這棵樹上偷偷刻下記錄身高的劃痕。過了大概一年,他驚愕地發現,那道痕迹竟神奇地出現在他頭頂上方,他竟然越長越矮了。
小小的他站在樹下悶悶不樂,直到一片巨大的白色花瓣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砸中腦門,他才恍然大悟。啊,原來小樹也在和他一起長高長大,而且長得比他快得多呢。
剛進入五月的北方,廣玉蘭枝頭綴滿了一顆顆尖尾燈泡似的花苞。雖未到盛放時節,雲澗卻聞到一股熟悉的清雅香氣,它掩蓋在濃郁的香水裡、伴随着“哒哒”的高跟鞋聲傳來。
雲澗從幼年記憶裡回過頭,看見一張被時光格外眷顧的臉。
雲蔓走進露台,主動站到雲澗身側。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她語調輕柔,動作親昵,臉上挂着整晚都沒消減的滿足笑意,顯然是要在衆人面前維持與雲澗母子情深的假象。至于那通歇斯底裡的電話,她似乎打算當作從未發生過。
可是雲澗并不想讓她如願,他面無表情地打破這份虛僞的和樂:“我在想——你和鄧豈年聯手,把一個腺體報廢的Omega,賣出了十位數的天價,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這個開場白堪稱石破天驚。
即便已數次交鋒,雲蔓仍難以招架雲澗如此直白的質問。
“不是的……你父親不知情,”她慌忙貼近雲澗,聲音細若蚊蚋,急切地為鄧豈年開脫。同時眼神還不安地遊移着,生怕有人把這番要命的對話聽了去,“他根本不知道你腺體受損的事……”
這是雲蔓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坦白當年的一部分内情——顯然,當觸及鄧豈年的利益時,這個慣于編織謊言的Omega,竟也願意對雲澗稍作讓步。正是這份反常的坦誠,讓雲澗獲得足夠信息,把當年之事完整串聯起來:
六年前那場荒唐的腺體移植鬧劇,至今想來仍令人齒寒。
鄧豈年通過向雲蔓施壓,強令雲澗将腺體移植給僅有C級信息素的祝懸。然而就在手術前夕,一場“意外”徹底摧毀了他的腺體,移植計劃最終流産。
令人玩味的是,移植無望的祝懸主動到鄧豈年面前賣乖,聲稱自願放棄腺體移植,并自稱已憑一己之力搞定了塗家。果不其然,塗家很快登門提親,鄧家上下沉浸在狂喜中,哪還有人會留意醫院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雲澗?
多年後,當這位父親再度想起雲澗,目的依舊赤裸——不過是要借他維系與塗家的姻親紐帶。如今回首,他恐怕正在暗自慶幸當年的移植未遂,畢竟那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嫡子”祝懸已經與他離心,反倒是雲澗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被他賣出了令人咋舌的天價。
“所以你的意思是——”雲澗向前逼近一步,喉間溢出一聲冷笑,“鄧豈年在這場交易裡占盡便宜,到頭來卻可以大手一揮,說自己毫不知情?”
“那請問,”他再度欺身上前,将Omega逼至露台邊緣,欄杆的金屬冷意已抵上雲蔓的脊背,“這個爛攤子,最終由誰來收場?是你這位幫兇,還是我這個祭品?”
“我找了易醫生!”
雲蔓退無可退,卻不敢輕舉妄動,雲澗眼裡翻湧的寒意讓她心驚。此刻,那位遠在異國的易醫生,俨然成了她的浮木。
“我已經聯系上她了,易醫生下個月回國,你很快就能見到她。”
雲澗的神情果然因為這個名字而産生了波動。
雲蔓敏銳地捕捉到這稍縱即逝的松動,趁機側身移了半步,堪堪掙脫雲澗的鉗制。她嗓音裡的谄媚濃稠得幾乎具象化:“隻要你先穩住天演,我們就還有轉圜的時間。我看得出他對你很上心,上次我跟你父親的事多虧他周旋,鄧家現在的産業也全都倚仗他……”
話音戛然而止。Omega突然噤聲,因為她看見雲澗臉上剛剛消融的寒霜,此刻又再次凝結。
雲澗瞳孔驟然收縮——那通電話的内容,他從未向塗天演透露過半句,更不可能讓其插手雲蔓與鄧豈年之間的爛攤子。
難道......他猛然想起那日門外詭異的響動,手不自覺地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