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澗同樣感到不可思議。他确實不曾料到，夏木遙的小叔叔竟然姓江。

他端起水杯輕抿一口，借着吞咽的動作不着痕迹地偏頭，試圖避開左側那道灼人的視線。

太明顯了。

Alpha一直在看他。

回到首府市兩個多月來，故人重逢的情節接二連三地上演，這些際遇稱得上奇妙，雲澗感覺自己在慢慢與這座城市重新建立連接。

面對舊識，他知道自己理應寒暄幾句，何況今日還有求于人。但雲澗素來不擅長主動攀談，更習慣像與唯安、夏木遙相處時那樣，安靜地跟随對方的談話節奏。那才是他的舒适區。

東想西想間，他咕咚咕咚将杯中水一飲而盡。

玻璃杯底剛觸及茶幾，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便從左側伸了過來。江畔從容地從沙發上起身，俯身取走雲澗的空杯，另一隻手執起茶壺，動作無比自然地為他續水。

雲澗吃了一驚，連忙也站了起來，“不用不用……”他慌忙擺手。

但江畔已經添好了水，把杯子遞了回來，沒有直接放在茶幾上，而是停留在半空。

雲澗本能地伸手，卻在看見Alpha修長的手指幾乎包裹住整個杯壁時蓦然停住，最後指尖一轉，指向桌面，“謝謝，放在這裡就好。”

“好。”

杯子被放在桌上，兩人也重新坐回沙發，客廳再度陷入沉默。

此時這種詭異的氣氛，不知情的人怕是要誤以為是什麼三角戀的修羅場。更不對勁的是，活潑的夏木遙也反常地默不作聲。

雲澗擡眼望去，發現夏老師的情緒與先前明顯不同——眼皮半垂着避開了他的視線，整個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來，全然沒有要活躍氣氛的意思。

雲澗不明就裡，幹脆直奔主題。他從口袋取出那支被絨布仔細包裹的藥劑瓶，輕輕地放在那本擺在茶幾的詩集上，随後将書推向Alpha。

“夏老師應該已經跟您提過，”雲澗開門見山道：“我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麻煩江醫生。”

“不麻煩。”江畔不着痕迹地朝雲澗挪近些許，兩人的間距不至于像剛才一樣遠隔兩極，卻仍然保持着禮貌得體的社交距離。

他伸手去取那本書時，身體前傾，衣袖不經意間擦過雲澗的手肘。刹那間，一股屬于Alpha的信息素撞進雲澗的鼻腔。

在戰區時，所有出入醫療所的人員，不論他原本的信息素是什麼，最終都會被濃重的消毒水或硝煙味掩蓋。但此刻，在這狹小的教職工宿舍裡，雲澗能清晰分辨出江畔獨特的水生調信息素——有點像雨後潮濕的青草，又混合着或許是他們家族特有的、類似于木材或紙張味道的“書香氣息”。若要确切形容，他的信息素很像一本陳年的書。

在這有限的空間内，即便是最溫和的Alpha信息素也極易擴散。雲澗當即屏住呼吸，将Alpha無意間洩露的微量氣息隔絕在感官之外。所幸江畔已經拿起藥劑瓶，重新坐回沙發另一端。

雲澗悄悄吐出一口氣，轉頭卻對上了夏木遙慘白的臉色。

那雙從中學時就總是藏不住心事的眼睛，此時正赤.裸.裸地交織着震驚、不甘與痛楚。沒了鏡片的遮擋，這些情緒如未經調色的原片般真實地呈現在雲澗眼前。

雲澗心裡咯噔一下。

他既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測，又為可能引發的誤會倍感尴尬。現在的他就像誤入舞台的局外人，突兀地卡在這對叔侄之間。

右臂已緊貼硌人的沙發扶手，他退無可退。正當他打算盡量自然地跟夏木遙搭話以打破僵局時，江醫生的聲音突然響起：“你的猜測是正确的，這不是AO抑制劑。”

這句話瞬間攫住了雲澗的全部注意力，讓他暫時忘卻了可能冷落夏木遙的顧慮。他看向江畔，急切地追問：“那這究竟是什麼？那串編碼又代表什麼？”

“我有個猜測，但是需要進一步化驗才能确定。”江醫生用絨布包裹住藥劑瓶，妥帖地放回了那本詩集上，“不知道你方便讓我把這瓶藥劑帶回去嗎？”

雲澗陷入了真正的猶豫。這瓶藥劑是唯一的線索和物證，一旦出現閃失，戚聰聰的事就再無翻身餘地。他倒不是不相信江醫生，隻是他更不能辜負戚聰聰生前的信任和小鷗眼中的希冀。

江畔似乎洞悉了他的為難，鏡片後的目光溫和如初，不僅沒有因這份不信任而不悅，反而體貼地提議：“你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帶着這瓶藥劑來醫院找我，我們一起完成化驗。”

這個提議确實令人心動。雲澗幾乎要脫口應允，“這會不會打擾到您的工作？不知您哪天……”話說到一半，他摹地想到對面的夏木遙，生生咽下了已到唇邊的答複。擡眼看過去——

夏木遙的眼睛陰晦得像一間熄了燈的暗屋，連帶着整個人都失了顔色。

雲澗僵硬地半張着嘴，喉結滾動了幾次，最終隻是轉頭對江畔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不必了，您帶回去檢驗就好，麻煩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