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裡,連井沿的青苔都失了顔色,獨獨井邊一株紅梅為院内添了些許生機。
婦人繞着井邊徘徊了幾圈,時不時地往門口望幾眼,惹得一旁玩雪的小女孩也好奇起來:“娘,爹爹做什麼去了?娘親好像很緊張?”
婦人一愣,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止住了腳步,沖她笑了笑:“你爹他還能有什麼事,當然是奉命辦差去了。”
“凍成這樣?還是不該讓你碰這些冰冷的玩意兒,以後都不許碰了。”婦人拉過她一隻手,觸感冰涼,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
“哦。”小女孩嘟着嘴應了聲,餘光瞥見父親大踏步邁進門,眨眼間就将婦人的囑咐忘到了十萬八千裡外,趕緊迎上去:“爹。”
小女孩迎上去,來人一把将她抱起來,目光卻和婦人對上,沖婦人點了點頭,示意她安心。
以眼神默契地傳完信,來人才将一冰冷的物什放入小女孩手中。
女孩低頭望去——一尊清透水綠的佛像,被利刃一分為二,截面整齊,可見執刃之人的果斷。
她疑惑地看向父親,剛一仰頭,頭頂那枝紅梅上堆積的雪塊突然落下,直直砸向她的天靈蓋。
宋宜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過來,那股子寒意卻沒有随着她的醒轉而消退,反而從門窗的縫隙裡滲進這暖閣,惹得她遍體生涼。
貼身伺候的丫鬟靈芝聽見動靜,打起簾子進了裡間:“縣主可是魇着了?”
宋宜搖頭:“夢到些小時候的事而已,不打緊。”
靈芝為她奉了杯茶,宋宜握着茶杯,從杯壁上汲了好一會兒溫度,才覺着身子漸漸回暖,心不在焉地拿茶漱了口。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夢裡的她尚且是三四歲的年紀,按理不能将那時的事記到現在,可她卻反反複複地将這夢做了十來年,連細節都不曾變過。
靈芝見她心神不甯,又替她斟了杯茶:“縣主喝杯茶暖暖身子,這天寒地凍的,可别凍壞了。”
宋宜飲了茶,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從床下暗格裡取出一個小匣子,打開來,裡頭靜靜躺着那半塊玉。她猶疑了一下要不要去找父親問清楚,但又想起來一事,問:“恩平侯夫人可是請今日去賞梅?”
聽到靈芝肯定的回答,她神色怏怏地将匣子放了回去:“我總覺着這玉來路不正,怪瘆人的。”
靈芝引她到梳妝台前:“王爺給的東西,哪能呢?縣主不必這麼謹慎。”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做這夢,心裡都不踏實。”宋宜洗完臉,遲疑了下,往床邊走,“不行,我得去問問我爹。”
靈芝忙阻了她:“明日再問吧,快趕不上時辰了。那頭特地來請了兩道,說請縣主務必賞臉,全城的命婦和官家小姐都是會到的。”
宋宜看她一眼,見她還要繼續勸,往回一坐:“行了行了,怕了你這張嘴了。”
她由着靈芝替她梳髻,自個兒戴了隻滴水玉的镯子,水綠清透,是最上等的玉,整個陪都怕也再挑不出第二支這樣的镯子來,可樣式又素淨得很,不會搶了主人家的風頭。
她有些悶地把玩着腕上的镯子,心思卻仍落在那半塊玉上,好半晌沒說話。
靈芝猜出她的心思,怕她臨時改主意,趕緊道:“反正這麼多年下來,縣主都問了王爺不知道多少次了,王爺都說是無意中得的,隻是料子珍貴,就順帶給縣主帶回來了。奴婢估摸着呀,縣主哪怕此刻再去問,王爺也還是這個回答,不如還是安心去賞梅吧,恩平侯府的梅花可是全陪都出了名的呢。”
宋宜拿右手食指轉了镯子幾圈,輕聲開口:“靈芝,我爹在哪兒?”
靈芝替她畫眉的手不易覺察地抖了下,宋宜目光落在銅鏡上,将這點細小的動作收入了眼裡,斂着性子等她畫完,見她還不答,又問:“府裡有事?”
靈芝堆着笑否認完,要替她别簪子,她心内不知怎地蹿起一簇無名火,擡手一阻。
玉簪應聲而碎。
那是定陽王府的小公子送給他姐姐的及笄之禮,靈芝近身伺候多年,自然不會不知。宋宜這一摔,吓得她立刻要請罪,宋宜阻了她:“多大點事,别在我跟前跪來跪去的,最煩這些規矩。”
她起身:“怕事不敢說便罷了,我自個兒瞧瞧去。”
靈芝猶豫了一瞬,知她說到做到,隻好老實交代:“王爺在承明閣會客。”
“哪家的客?”
她心裡其實已經猜出了些許眉目,但還是想求個答案。
靈芝不敢擡頭看她,聲音哆哆嗦嗦的:“……靖安侯府的小侯爺。”
果然是靖安侯府,真是讓她好生久等啊。
宋宜起身,親自推開窗戶望向承明閣。
窗外飛雪簌簌,她隻看得見隐在一片白茫茫後的飛檐,她有些失落地望向窗外的滿園梅樹,最近的這株枝葉伸展,隐隐有要破窗而入的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