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劉昶。
一想到這人,宋宜沉默下來。
沈度目光亦微微凝了凝。
宋宜好一會兒才重新擡起頭來,向他還了個大禮:“定陽王府宋宜,謝過沈度大人。方才出言不遜,還請大人勿怪。”
她眉目隐在蒸騰的霧氣中不甚清晰,沈度看了她好一會,她身上那股鋒芒已經盡數斂去,但也不複方才他瞎眼時所見的那般溫柔,複又是昨日初見時,那個自恃身份端着幾分架子的文嘉縣主。
他心裡方才被她話語所激出來的怒意緩緩平複下去,冷着臉向她告辭,退至門口時又回過頭來,見她已專心去看火勢,猶疑過後,壓低聲音道:“晉王舉的是清君側的名号,要拿貴妃祭旗,靖安侯府昨日……”
他到底沒能說出退親這等令人難堪的字眼,轉而接道:“其昨日所為是人之常情,縣主不必挂懷。”
宋宜靜靜聽着,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睫毛微微垂下,竟有一種世事洞明的詭異的平靜。
晉王謀反必然是最近之事,而婚期本來定的是年初,靖安侯府已經拖拉了快一整年,自然不會是因為這事。他這番寬慰,明明毫無根據,她卻莫名地頗為受用,輕輕笑了下。
笑聲清脆,惹得沈度有幾分失神,半晌才續道:“現下晉王打到常州,隔着一道青水河的天塹暫時攻不過去,朝廷援軍前幾日才到常州。”
宋宜回頭望他,聲音有些發顫:“若是當真打過了青水河,那意義就不一般了。”
“晉王以散官居晉州府,如今一舉起兵,兵力卻達十萬人,裝備精良,奪了三大府台在手上。”沈度再看向她,目光裡帶了幾分憐憫的意味,“這道聖谕不管是不是司禮監和北衙在背後作推手,但聖上震怒是必然的。”
“北衙早就想将宋家的數條性命握在手上,如今甘願做小歸依了司禮監,又得了晉王起事這個天賜的大好機會,卻還得仰仗禦史台出面方可治我宋家的罪,不知北衙諸位将軍心裡是何滋味。”宋宜笑了笑,“大人身為朝臣,想必看不慣司禮監與北衙騎在頭上作威作福,也不知如今做了司禮監推手取同僚性命的沈大人,心裡又是何滋味?”
沈度方才湧起的那丁點憐憫瞬間銷聲匿迹,換回了方才的冷淡:“此事尚未定案,還請縣主慎言,下官不過依旨行事。”
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氣氛又被宋宜這兩句頂得針鋒相對起來,沈度方才才透過幾句口風給她,無論如何也算她理虧,宋宜欲服軟,卻礙于面子,嗫嚅了半天,臉漲得通紅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沈度見她這模樣,方才那個拿着藥方仔細端詳乃至差點摔倒、爾後又氣鼓鼓地同自己置氣的身影沒來由地在腦海中浮現,他心裡忽然一軟,放柔了聲音:“縣主體寒,需少飲茶,這毛病無法自愈,需平日悉心調理。”
宋宜一怔,他能得知,必然是因為昨夜欲行搜身之時所感。至于茶,自然是方才席間她敬他的那杯清茶。
這事本來是件尴尬事,他卻光明正大地提起,宋宜遲疑了下,輕聲道謝:“大人醫者仁心,文嘉記下了。”
她話音剛落,眼尖瞥見有北衙的人過來巡視,提高了聲音:“沈大人何時到的?也不出聲。”
沈度會意,亦應了聲:“來提醒一下縣主,勿要誤了時辰。”
沈度向來人點頭示意了下,算是見過,擦肩而過的時候還特意提醒了聲:“好生看着,别節外生枝。”
宋宜轉頭看向火苗,聽着腳步聲漸漸遠去,心裡忽然起了絲惱怒。沈度對他們,禮數周全處處妥帖無可挑剔,若是北衙單獨前來,她幾乎不敢想象,會受到怎樣的苛待。可方才,她欲向他探個口風,見他并不配合,又想到靈芝之事,倏地動了怒,将氣撒在了他頭上。
但平白受了她一頓挖苦後,他竟然又将訊息告知了她。但她又莫名再嗆了他第二次,他卻還這般好意地提醒了她一句。
她自嘲地笑了笑,這算是在可憐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