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帳中時,遠遠聽聞的樂聲已然停止,但見一支光澤流轉的青玉笛,被握在坐席上首的少女手中。
這少女衣裙金彩絢麗,尖俏的下巴微微擡着,令她的目光從他人身上掃過時,天然便帶出驕矜而倨傲的神氣。
桌案的另一側則是個容顔絕世的麗人,着碧衫羅裙,膝上斜放着金飾的琵琶,餘音袅袅,是前幾天見過的女主蘇瓊月。
傅苒認出女主,便知道吹笛的人肯定是書中女主的塑料閨蜜——平原公主晏明光了。
按慣例,古早文裡嫉妒女主的惡毒女配,既有開始就不和睦的,也有最初感情好過,後來卻反目成仇的,平原公主就屬于後面那一種。
這位公主并非皇帝的親生女,是因父親鹹陽王權高位重,本身又極受寵,才被請封為公主。她和蘇瓊月也是從小相識,兩個人一度感情親如姐妹,當然,是在為了男配崔林而反目之前。
但要說早期,她對撮合男女主的确出過不少力,就比如當下的這場宴。
晏明光看見了謝青行自然是毫不意外,隻在注意到他身邊的傅苒時,傾身向蘇瓊月低聲詢問了幾句。
聽見回複後,她明顯眉頭微蹙,似乎稍有不快,但還是先開口道:“謝郎君來得剛巧,我與蘇娘子才試過音,舞姬已然備好了。”
“正是,郎君晚來不知。”席中的一個女郎附和着氣氛掩口輕笑,“先頭本已是排好了舞伎,沒想到公主見春日晴好又起了奏樂的興頭。”
“不錯,聽說公主的這隻玉笛千金難求,當初宮宴上還得過太後陛下的稱贊,今日我竟能聽到此等名樂,真是有幸沾光了。”
“既是因為春日,按如此說法,大家沾的便都是春光,豈不雅緻!”
坐得不遠的另一位年輕郎君聽得幾人捧場,順勢便舉起自己的酒杯,一副放浪不羁的神形,“舊日洛陽名士們以曲觞流水為風雅之事,我們此時雖無流水環繞,也應當舉觞才是!”
“好好好——”他這樣一起哄,衆人頓時紛紛把盞鬧騰起來。
宴上之人本就都是年歲尚輕的少年男女,場合不算正式,随意行樂而已,是以帷帳間也并未設立屏風圍障一類的隔斷,氣氛越發熱烈無拘束。
經過一番吹捧和打岔,晏明光的神色緩和不少,道:“别光拿我打趣了,眼下最得太後心意的人可不就好端端坐在這兒,瓊月,你說是吧……瓊月?”
蘇瓊月這才收回了不知不覺向心上人飄過去的眼神,臉上微露羞澀,隻好用指尖撥了撥弦以作掩飾。
晏明光知道她的心思,便也不再當着他人的面繼續調侃她了,拍了拍手,轉而切入正題。
“好了好了,我話先說好,我和蘇娘子合奏倒是不成問題,但若要配胡旋,還需要一個人來擊鼓。”
這個理由可以說是早就醞釀好的。
按她們兩人先前的約定,話到此處,晏明光就應該要出言讓謝青行來擔當這個任務了。
可偏偏有個聲音比她更早一步截住了話頭:“既然如此,不如我來幫阿姊擊鼓吧。”
剛入座的傅苒聞聲一擡眼,就這樣直直望見了某個她不是太想看到的人。
又是那個病嬌晏絕。
不過,可能因為今天是節假,他看起來沒有像上次在謝府的時候那麼儀服端正。黑發隻用銀冠略顯随意地束了起來,身上的衣袍也是柔潤的雲白色,看起來清清朗朗。
遠遠地望過去,正是一個多情善感、青春又俊秀的少年郎君。
這時候,小郎君正笑意盈盈地接過羯鼓道:“我幼時在母後宮中就常聽阿姊彈琵琶,尤記得那時候最喜歡的是《芄蘭》的曲調,隻是我離宮已久,好幾年都不曾再聽聞過了。”
蘇瓊月本還因為計劃被擾亂而遲疑地看了看晏明光,但聽到這話,仿佛記起了兒時的溫情,神色也不禁跟着軟化下來。
“嗯,我以前練習時彈過太多,姑母都常常說要聽得不耐煩了,恐怕也唯有你這樣念念不忘。”
“是啊,可惜我多年來還從未有機會為阿姊伴奏過。”晏絕看着她面露猶豫的樣子,又補充了一句,語調裡甚至不多見地帶了點少年讨巧的神氣。
“今日有這個時機,實在難能可貴……阿姊想必不會拒絕我吧?”
席中分明賓客如雲,但他的目光始終隻停在了蘇瓊月身上,近乎是旁若無人的态度,見她總算點頭,便得逞般地會心一笑,親昵又自然。
他對正兒八經的真堂姐平原公主仿佛視若無睹,反而和蘇瓊月關系要更近得多。
兩人談起宮中往昔,如同某種不足為外人道的默契。
“謝公子,晞容,吃橘子嗎?”
傅苒往嘴裡塞了一顆酸甜的葡萄,以看好戲的心态慢悠悠剝着桌上的水果,順便遞了大半給謝家兄妹。
還沒遞到謝青行手裡,就被謝晞容橫了眼,别别扭扭地把盤子一把端走了。
從進來起,傅苒就全程圍觀了小病嬌争風吃醋的戲碼,但毫不擔心,反而有點兒事不關己的輕松。
反正他現在再怎麼打親情牌也不會有成效,原著裡從始至終,女主都僅僅是把他當成從小認識的弟弟而已,一點别的感情也沒有——如果後來的害怕不算的話。
所以老話怎麼說來着,得不到的總歸得不到,又争又搶也是沒有用的。
相比起來,她還是想想怎麼讓男女主單獨見上面更重要。
宴上舞樂按次序開場,首先響起的依舊是平原公主手中那支笛子。
玉笛一道清鳴,陡然蕩開了帳前的春風,舞姬足踝上系着的金鈴便跟着叮鈴鈴地搖晃起來,青藍交窬的裙擺應和着鼓點的節拍漾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随着音樂逐漸上揚,舞姬們傾身右旋,帔帛卷起華美的弧光。忽然間,琵琶聲如珠玉一般迸裂,領舞的女子便不假思索,立即随之仰身折腰,裙裾在飛揚中潑灑出雀尾似的弧度,引發一陣喝彩。
羯鼓伴随着愈擊愈烈,那舞姬卻應對自如,眼看發間的紅瑪瑙墜子已經堪堪要掃到了草尖,她踩着鼓點,猛然又旋身而起,合上笛聲将止的尾音,回首嫣然一笑。
席間頓時激起愈發熱烈的歡呼,有人适時向晏明光恭維起來:“不說這設帳的錦緞值得上多少金,單是搜羅十幾位善舞的胡姬便已經是難得了,公主的手筆果然不凡啊。”
上首的晏明光吹完一曲,額頭已見薄汗,卻滿意而克制地翹起唇角,随口客套了幾句:“這算得了什麼,去年陛下生辰的時候我準備《鹿鳴》,可不比今日的耗神多了。”
盡管在座的人多是世家子弟,也不是随便誰都見過皇帝的,然而像她這樣金枝玉葉的宗室女,提起來卻像習以為常一般。
雖然看似在謙虛,但其中也不□□溢出驕傲之意。
說起來,要不是這樣的性格,說不定她和女主也不至于走到決裂的地步。
傅苒在心裡感歎了一下,就繼續認認真真地欣賞舞樂,卻忽然聽見一個少女驚聲笑道:“李七郎,你去瞎湊什麼熱鬧!”
鬧出動靜的是最開始起哄喝酒的年輕郎君,他臉上已經喝得泛紅,竟自顧自站了起來:“看得夠多了,我也來給你們露一手!”
他快步跳進場中,正踏在最前方的領舞旁邊,幾乎踩到她的裙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