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夜色來得比尋常都早,還沒到平時黃昏的時候,醞釀了大半天的雨就挾着黑沉沉的天幕落了下來。
傅苒聽見雨珠打在屋檐和台階上,伴随着啪嗒啪嗒的細微聲響,開始還隻是零零碎碎的動靜,忽然到了某個時刻,像是半空中有什麼閥門被打開,大雨嘩然落下。刹那間,萬千樓閣殿宇全都淹沒在了一片茫茫之中。
雖然她已經進了屋,但蕭徵才剛走。
這麼大的雨,而且他又沒帶傘,不得被淋成落湯雞啊。
好歹是她剛開的支線任務,傅苒撐開一把紙傘,朝他離開的方向跑了出去。
可惜四周太暗,在雨勢中更顯得迷蒙,根本看不清人走到哪裡了。她踮起腳尖張望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望見前面有個伫立在雨中的模糊身影,趕緊過去,把傘往他那兒送了一邊。
“世子,你還好……”
冰涼的溫度猛然握在了她的手腕上,中斷了傅苒的話。
她猝不及防地被一股生硬的力量扯得踉跄兩步,差點摔進對方懷裡。傘也從手中滑下來,跌落覆蓋在兩個人身上,将不斷落下的大雨隔絕在外。
天已經黑了,隻有零散的房裡亮着燈火,全都離得很遠,這樣暗淡的光線裡,隻有近在咫尺才能看清面容。
在這片小小的、傘下的昏暗中,他們幾乎貼近,那人就這樣恍惚地凝視着她,雨水從他下颚滑落,滴在她被攥住的手心。
突然的涼意,讓傅苒下意識瑟縮了一下:“殿下?”
少年終于像是被這一聲驚醒,松開了她。
他的聲音不正常地透着微微的啞。
“……是你啊。”
深秋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帶來了濃重的寒意。
傅苒重新窩進充滿安全感的房間裡,把裝着熱水的杯子放到桌上,不解道:“殿下,你為什麼會在這?”
沒碰上蕭徵倒正常,可能是已經走遠了,但是晏絕,他大冷天的沒事杵在庭院中間淋什麼雨啊。
傅苒看着他的臉,逐漸察覺到什麼,放軟了聲音,小心地問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難不成失戀了?
也不對啊,這會離他和女主決裂還遠着呢,而且連男二的感情線都才剛走了一小半,哪裡就到小病嬌的黑化劇情了。
晏絕遲緩地擡眸看了她一眼,但不像是準備回答的樣子。
他仿佛處在某種遊離的陰郁狀态下,不似平時那樣總是帶着粉飾般的笑意,漆黑的眸子裡毫無情緒,隻有冰冷的空洞。
要不是被她發現之後拽進來,不知道他還要自己在雨裡淋多久,黑發都已經被雨浸透了大半,濕漉漉地粘在衣服和額頭上。
燈光裡,他的臉色蒼白,眼尾卻像是泛着淺淡的紅,映在禅房中朦朦胧胧的燭花暈影裡,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秾豔。
但是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傅苒心想,他要是放任自己這麼濕下去,不用熬到明天就百分之百會得感冒。
本着好人做到底的精神,她把那杯熱水塞進他手裡,抓着他的手強行遞到唇邊:“行了,我燒好的水,放涼有一會了,應該不會燙,你先喝點吧。”
一陣暖意從指尖開始漫延。
仿佛僵滞的冬眠之後被喚醒,晏絕不自覺地順着那股輕柔力道,舉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無聲無息地垂下眼,視線順着落在她纖細的腕骨上。
皮膚單薄,能看見下面青色的脈絡。
這樣一雙手毫無力量,讓人不太能回憶起,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順從地被拉進她的屋子裡。
也許是因為她早早點燃的光亮。
在覆蓋了空濛天地的雨夜裡,這些微明亮的燈火,令他生出一種久違的向往,像是跋涉于風雪黑暗中,麻木不知曉方向的旅人,忽然見到了不必流離的栖息之地。
縱然那是幻覺,稍縱即逝的幻覺。
他就這麼喝完半杯熱水,被冰冷的雨水洗刷得發白的唇色才恢複了些許紅潤。
“……傅姑娘剛才把我認成了誰?”
傅苒撐着臉頰眼巴巴盯着他,等了半天,結果卻完全沒有聽到她期待的感謝。
少年一開口,又是那種她熟悉的帶刺的态度,望着她的黑眸中透着深深的幽暗。
“你說的世子,是那天的梁王世子?你和他關系很好,好到能在後院裡認錯人?”
“不是,殿下,”她本來要問的話都被噎了回去,“都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關心有的沒的了好不好……”
明明都已經很狼狽了還要繼續折騰别人,這到底是什麼精神啊。
但是話又說回來,以傅苒的直覺,貌似每次她真正察覺到危險時,晏絕往往顯得很平靜,反而他看起來尖銳的時候,實際上倒會變得好說話一點。
當前好像是屬于後一種情況。
所以她不怎麼害怕地挪了挪坐席,靠近戳了一下他濕透的衣服,語氣義正辭嚴:“你現在最該擔心的是着涼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