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蜘蛛并沒有死去。
它回憶起了它還是人類時的某種感受,心驚肉跳、呼吸急促、神志恍惚、汗流浃背……
腹部如同刀絞,肢體像被活活切割,大腦如同溶解。
生不如死的痛覺永遠、永遠地停留在它的記憶中,并時不時就會出現,對它進行無情的鞭笞。
過往的一切都顯得暧昧不清,唯有那種痛苦清晰得纖毫畢現。
它沒有死,但它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它甚至沒能弄清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畢竟它是一隻腦容量有限的蜘蛛。
如果有一個了解這隻蜘蛛的前塵舊事的存在,便會想到,眼下發生在它身上的是一種應激反應。
但那種存在并不存在,它隻能作為一隻蜘蛛,獨自承受這本不會被它這類生物感知到的痛苦了。
它仰天倒在冰涼的桌面上,八隻眼睛帶來的視角第一次讓它感到頭暈目眩。
它想吐,但一隻蜘蛛怎麼吐呢。
它又看到了那雙讓它感到煩躁的眼睛。
那雙眼睛正無措地看着它,好像它已經死了一樣。
不。
它混沌的思緒大吼着這個音節。
它還不能死。
可是選擇活下去,就必須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它徒勞地望着上方。
邊緣模糊的視線突然捕捉到了一個“否”字。
“試題42:如果一名人類個體擁有特異體質(例如遠超正常水平的體能、智力或免疫力等),該個體應該将自己的身體奉獻給促進人類進步和進化的事業,允許科研機構對其進行全方位測試和研究。”
“否”
怎麼會是“否”呢?
令它痛苦萬分的記憶正在強烈地叫嚣着答案,而那種隻存在于幻覺中的尖嘯進一步加重了它的負擔。
它猛地“睜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構成這個文字的像素。
突然,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撕裂身體般的痛苦如潮水般漸漸退去,呼吸和心跳漸趨平穩。
與室溫同化的身體被一種溫暖的觸感包圍。
“路西法,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傳來。那是“它”的聲帶發出的聲音。在繞過頭骨的固體傳播後,那聲音總會讓它覺得有些失真。
那是它的聲音,可現在卻不屬于它了。
它伸展開複雜的肢體,在掌心的褶皺上借了一點力,将自己翻轉過來。
痛苦消失了。
它還活着。
它從那溫暖的掌心跳到電腦屏幕上,圍繞着某個中心躁動地轉起圈來。
……
路麥不解地看着蜘蛛的動作。
她知道這是一隻聰明的蜘蛛,它不會無端進行毫無疑義的運動——比如在突然假死之後又開始在屏幕上繞圈。
“你想說這題選‘是’嗎?”她覺得這是最合理的一個解釋,因為那個選項就位于蜘蛛爬行軌迹的中央,“不會吧……”
她将鼠标放到“下一題”上。
蜘蛛開始進行原地跳躍,甚至在碰撞屏幕時發出了砰砰的聲音。
路麥猶豫了一會兒,将“否”改選為“是”,又佯裝點擊“下一題”。
蜘蛛沒有反應。
将“是”改為“否”,再點“下一題”。
蜘蛛開始憤怒地(在路麥看來)跳躍。
路麥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路西法确實在提示她改選。
可是這真的符合社會倫理嗎?
再不濟,也應該遵循對象個體的意願,而不能惘顧其意志地将其作為研究的被試。
就像……
路麥的思維突如地停滞了一下。
她想到了自己。
确切點,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他不就是與這道題幹所描述的狀況如出一轍的“擁有特異體質的人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