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眶泛紅,整張臉像是憋了許久的情緒未能抒發而漲得通紅。面對着這樣一個泫然欲泣的面龐,朽木白哉本想說一句“你還好嗎”,卻被堵在了心口。
這個表情他再熟悉不過了,在她離開朽木家的那一天晚上,她也是這副模樣盯着自己。
他很清楚,志波海燕對她來說是怎麼樣的一個存在。在這樣的場合下,似乎也不是一個好的交談時間點。
她本就對他避之如蛇蠍,尤其身邊還有一個同樣穿着真央校服的女學生,想起了華盈曾經深陷負面輿論中,此刻想必不想在人前被知道她與他有過私交,于是朽木白哉抿了抿唇,最後隻吐出了一句“無礙”,便越過了她走出了志波家。
華盈一愣,随即把頭又低了下來。
他好像對自己出現在此地毫不詫異,看見她身穿着真央的紅白校服,也并沒有什麼意外的表情。
華盈有些難過地想到,朽木白哉真的完全不關心她離開朽木家之後的生活。他對她,好像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她太了解他的冷淡了,眼下的漠視,也不過就是他尋常的做派,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但這麼多年過去,盡管他們早就已經和離,甚至和離書還是自己寫的,在這個瞬間裡,華盈仍舊感到心裡有些鈍痛。
看到他離開的身影,華盈的心中好像有一根弦,突然猛烈地扯動了起來,從整個胸腔蔓延到手心裡,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心又張開,但那個痛楚似乎直達了手心,磨得她生疼。
在經過她時,他身上清淡又熟悉的桔梗香味道毫無防備地鑽進了華盈的鼻腔,讓她在這樣一個幾欲落淚的場合中更顯頹喪。她的整顆心狠狠地翻湧了起來,但她不想被他察覺出自己情緒的波動,也不想讓他看見這份懦弱,便心一橫,也邁開了大步伐,頭也不回地與他擦肩而過。
好在她眼眶中的淚水沒有含太久,在和朽木白哉打過照面後,她下一秒就在裡屋見到了志波空鶴。
空鶴此時也像丢了魂似的,家中發生巨變,哥嫂相繼離世,岩鹫年紀還太小,她就在這樣最無憂無慮的時候被迫被推上了家主之位,此時接待着來往的賓客,眉目中也盡顯疲态。
她魂不守舍地站在海燕和都的靈堂中央,忍着巨大的哀痛迎來送往,對着各大家族的家主說着不痛不癢的應酬話語,終于在看到了身着紅白校服的華盈喘着粗氣跑來時,露出了一些真實的情緒。
看到空鶴的五官突然皺在了一起,華盈噙了一路的淚水在那一瞬間像是決堤一般,此時兩個人也再繃不住任何的情緒與表情,迎着彼此通紅的眼眶擁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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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華盈在志波家待到了月出。
空鶴抱歉地告訴她,都和海燕是在昨天的偵察任務中殉職的,由于事發突然,她從接到消息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往了瀞靈廷處理他們的後事,一直到今晨的隊葬結束後,她才回到了主宅,沒有來得及通知華盈,以至于她還要從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華盈本就沒想着問責,聽到空鶴這麼說,更是内疚得搖了搖頭,表示了理解。
空鶴的面色憔悴,已看不出往日神采飛揚的表情,在悲傷之餘還夾雜着一些令華盈讀不懂的憤怒。
她說,海燕是死在自己下屬的刀上的。
“大哥他,是被一隻有特殊能力虛吞噬了身體,為了維護自己身為死神的尊嚴,幾乎是直接撞上了下屬的刀。”
“……”
“華盈,我真讨厭死神。”
空鶴的眉目灰暗,她憋着怨氣對華盈說:“瀞靈廷真不是個好地方,我後悔和大哥一起推薦你去讀真央了。”
聽到空鶴說的這句話,華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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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夜深,她才和夏子一起回到了靈術院。
回去的路上,夏子拉着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着,也一路試圖安慰華盈。
她說生死有命,消亡是志波副隊長自己的選擇。他維護了自己作為死神的榮耀,如果他知道華盈因此而一蹶不振了,可是會不開心的。
華盈扭頭看了看滿臉擔憂的夏子,強撐着哀意說:“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那是海燕啊。
那是她自小就認識的,如長兄一般的人。
是她在龐大又森嚴的綱彌代家裡會偷偷給她帶雜志的人;是她和朽木白哉的婚姻破碎時收留她并且幫她打點好一切事宜,指引她去讀靈術院的人;是前陣子她找到唳泉時親口承諾,要給她做特訓,教她使用長槍的人。
他早就超越了“朋友”的範疇,成為了她在這綿長的歲月裡,為數不多剩下的可以依靠的家人了。
她還記得在上學後的第一年新春,他罵罵咧咧地到靈術院裡把她從被窩裡揪出來的樣子,那樣一個炙熱又鮮活的人,阻止了她在情緒裡不斷的陷落,卻沒能将自己的生命留住。
“夏子,我是不是身上有什麼詛咒啊?”華盈想到從前,又流下了兩行清淚,她擡起手來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雙眼,悶悶地傳來聲音,“為什麼和我親近的人,都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呢?”
“我的人生,為什麼就…這麼難呢?”
……
夏子表情不忍地抱住她,讓她能夠趴在自己的肩頭嗚咽。華盈下巴搭着夏子的肩,擡頭看天,夜風送走了暑意,天頂月明如許。
這就是她想要曾經拼得頭破血流也要沖出去的天地。但真的沖出去後,現實卻并沒有她想象的那般自在和舒适。
海燕的死,好像把華盈心中唯一明朗的出口都封堵了起來,讓她再一次地陷入了茫然和無措之中。
仔細想想,在離開朽木家後,她好像沒有半點進步,仍是一直靠着他人的庇佑而成長起來的。
因為知道護廷隊裡還有能夠撐腰的人,因為知道海燕不會不管她,她雖然猶豫和躊躇,但早就幾乎認定了将來她能夠在十三番隊安然成長,生活中最大的坎坷好像也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朽木家的人而已。
如今走到了這一步,當前路再沒有人擋在前面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雖然嘴上說着自立,但在潛意識裡,需要人撐腰的想法其實從未停歇。
在海燕離開的這個夜晚,大風吹亂了枯葉,整條流魂街飛花落盡。華盈終于明白,她一直逃避,就會一直面臨着同樣的困境。未完成的課題在日後還會反複出現,直至她給出不一樣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