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全身的血好像倒流到腦裡,他咬緊下唇,指尖顫抖着解開腰帶,将外衣從身上狠狠扒了下來,他用力攥緊像是想要撕爛,可撕不爛,又狠狠地摔在幾米開外的地上。
他死死盯着地上,一步一步後退,直到背後抵在門框上,冷意從腳下傳來,他才像是尋到了倚靠一般,無力地順着門滑坐下去。
風從門縫往裡湧,一陣陣刺在他的後頸上,裡衣單薄,後背也冷冷的。
他把頭埋在雙臂之間,眼淚最終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從剛剛依稀可以聽見些聲響,到現在的一片無聲,穆遠的觸碰着門縫的手指悄然收緊,他能感覺到自從今日說了慈恩寺,闫慎的反應就不太自然。
不是一般人的驚訝恐懼,而是逐漸沉默下來。
他是不是之前就聽說過,又或許他曾經也是人群中的見證者之一。
所以今晚他要他靠近點,是在害怕嗎?
穆遠沒有推開門,默了片刻,他順着木門坐了下來。
史書告訴他闫慎不會死在十八歲,但沒告訴他,明明是少年心裡卻這麼苦。
而他能做什麼,他深知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因為苦痛,若是能僅僅靠宣之于口就釋懷,那世界上就不會有遺憾了。
他望着滿月穿出雲層,又在蓦然之間被雲層所掩蓋,秋雨點點滴滴落在階前,池中荷花的花瓣又落了一片。
“大人,你能聽得到我說話麼?”
沒人回應。
“眼下正值夏秋之際,我聽說人第一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晚上會睡不着覺,闫慎你會嗎?”
外面的人還在說話,聲音落在他耳裡,闫慎雙手環抱着腿,下巴抵在雙膝上,他想說話,但隻能發出很小很小的聲音:“……會。”
穆遠側了側頭,能聽到有些動靜,但根本聽不清闫慎到底說了什麼,但他能确定是一個字。
他放松了語氣,溫聲道:“沒事,我在這裡,今晚不會的。那你給身上蓋件衣服,閉上眼睛,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肯定能睡着,好不好?”
沒有聽到闫慎說話,但他知道他在聽。
穆遠笑了笑,拖着很長的音調“嗯”了聲,道:“給你講個我在書上看到的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孩,他從小就長得很可愛,幾乎見了他的大人們都很喜歡他,可唯獨他的父母不喜歡他,于是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開了他。”
裡面的人突然問道:“天底下,這樣的人多麼?”
穆遠道:“不知道,但我希望不多。”
“那他恨他們嗎?”
“或許恨過吧,時間太久了,我記不清……書上是怎麼寫的了。”
裡面的人再沒有說話。
“那我繼續說了啊~”
穆遠一身輕松地歎了口氣,繼續道:“那個小孩從小就和祖母相依為命,就住在一個小村子裡,十年寒窗,他比任何人都努力,後來成為了村子裡學識最淵博的人。你不知道,他從小就一身正氣,小時候就愛打抱不平,長大後就更想為百姓做點實事,于是他就苦讀律法,四處為那些受苦的百姓鳴鼓平冤。”
他打趣道:“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許是因為經曆有相似之處,闫慎轉過了身子,側耳靠在門上,睜着眼睛認真聽着,喉間“嗯”了聲。
“直到有一次,他遇到了一個案子,受害者是一位被強/奸的年輕姑娘,他見過那位姑娘,原本一個很愛笑的人,卻因為這樣的不幸變得郁郁寡歡、心死如灰,于是他想還她一份公道。就沒日沒夜地搜集證據,調查真相,想将兇手繩之以法。”
“後來呢?”
“後來,”穆遠輕笑了聲道,“後來他當然成功當庭指控了兇手的罪行,兇手被判處應有的刑罰,那位姑娘也逐漸開朗起來,最後堅強地活了下來。”
闫慎聽着他輕快的語氣,懷疑這人是不是改了故事,他問:“真的嗎?”
穆遠擡指敲了敲門框,笃定道:“當然,最後那姑娘的家人還給他送了錦旗。”
“錦旗?”
“就是銘記他做了一件好事。”
闫慎許久沒吭聲,連穆遠都以為他是不是睡了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很輕:“……真好。”
“我也覺得挺好的,”他冁然而笑道,“所以啊,為人抱薪者必将為人所銘記,大人你執法公正,又心懷百姓,以後也會受萬民愛戴的。”
闫慎默了聲,他自以為自己走的是一條無情道,即便不被理解也無所謂,他覺得自己不需要。但他每次看到那些人仇視畏懼的目光,心裡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
因為他做的明明是對的……
懲惡揚善,留名青史,會有這麼一天嗎?
他有些怅然道:“以後嗎?”
穆遠當即坐端了身子,他道:“以後肯定會的,不僅以後,你現在也是很讓人喜歡的!”
闫慎聽着穆遠努力補救的誠懇語氣,他壓根兒就沒往那方面想,笑了一下,他閉了閉眼睛,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靠着門,玩笑道:“誰喜歡?”
“我——”,穆遠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但又擔心闫慎會不會多想,最後還是斬釘截鐵道,“我就很喜歡。”
“又胡說。”
“沒有,是真的,除了我,明夷長風也喜歡,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很多愛慕你的小姑娘……”
又沒聲音了。
穆遠試探道:“大、大人?”
“……我要睡了,别吵。”
闫慎出人意料地沒有生氣,隻是輕輕說了句,像是哄着他安靜一樣,還帶着一點寵人的尾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