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遠聞言,心沉到了深潭,忽覺芒刺在背,冷汗涔涔。
闫慎說道:“律法規定,私設刑罰以牟利者,九族盡滅,鞭屍半月,在我死之前,總要将你緝拿歸案。”
他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金面具細着眼睛,問道:“闫慎啊闫慎,你現在是以什麼立場同我說話?判官?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其實你若是不與我作對,此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可你偏偏不通曉這世道人情,過于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世人都是用自己的意願去量刑的,怒意平息了就是公道,平息不了就是不公道,你随便找一個人問問,被你判了刑的罪犯哪個不怨你?覺得刑罰過輕過重的百姓哪個不怨你?說是斷刑治獄,殊不知将黑白兩道的人得罪了個遍!招緻滿身仇恨,我今天殺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平息民憤了!”
竟然颠倒是非至此。
穆遠心下冷笑,斥道:“笑話,替天行道?你替的是何方天地?行的又是什麼道?擅改法令,濫用私刑,惡事都做盡了,還不知羞恥标榜自己?至于民憤,因你而起,想平息?那就拿命來!”
金面具歪了歪腦袋,上下打量着:“一個下屬,卑賤玩意兒,也敢在這裡叫嚣?”
闫慎半個肩膀将穆遠擋在身後,目光冷似寒鐵:“不是下屬,不論尊卑。”
闫慎側臉緊繃着,雖無甚表情,但穆遠卻可以看到他眼底的怒意和殺意。
金面具似乎來了興緻:“不是下屬是什麼?”
闫慎的手暗捏成拳,沒有說話。
穆遠側了身,靠着闫慎的背,說道:“我幫你,殺了他。”
話音剛落,闫慎就自封了穴位,兩人朝着左右兩個方向殺去。
金面具隻是一笑,手指劃了一個圈,身後的死士便從兩邊包抄而上。
闫慎使得最好的就是劍,加上封了穴位之後,氣力恢複了些,一時間勢如破竹,劍光所緻,無一虛發。
另一邊,闫慎這些天受過的苦都在穆遠腦海裡逐一浮現,他是照顧在身側的,一刻都忘不掉,他咬碎牙根也是下了狠手。
金面具見此情勢,這是他沒料到的,心下罵道:“都是瘋子。”
瓷窯一事敗在他手裡,他本來就是想借着闫慎毒發的機會,一舉将其除去,将功折罪,他手下的人并不多,但本以為收拾一個病秧子也算綽綽有餘,可現下看來卻是失策。
金面具縱馬後退了幾步,威脅道:“闫慎,你敢這麼打,不到片刻就會加速毒發身亡!”
“是麼?”闫慎已經逐漸逼近,“那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眼看闫慎一劍刺來,原本左側的死士現在都地被穆遠拖着。
金面具身旁已無幾人,他瞳孔一縮,向右邊躲過去,可沒想到闫慎竟然轉身将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左手朝着他面首接連掃劍而去。
金面具跌下了馬,猝不及防地抵擋着,闫慎一劍刺入他的金屬手心。
闫慎眼眸一眯,劍尖一旋,竟将他護在手指上的金屬箔片削掉,露出一排半截手指來。
闫慎突然想起,他應當是見過這樣一雙手的……
金面具像是被人刺到了逆鱗,吼道:“闫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透着面具的兩個窟窿,都能看到他那雙發紅的眼睛。
“恨我?方才不是說了,”闫慎劍尖重新提起,低聲道,“恨我的那麼多,多你一個,我也不在乎。”
劍尖掃過之地,草木皆斷裂,金面具以為闫慎頂多會抓他回大理寺,這才是他的作風,現下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陡然失音:“你敢殺我?”
闫慎恨聲道:“我要你命。”
穆遠那邊的死士見狀要往回撤,可他們越是撤,就越被打得左右支绌。
正當闫慎一劍刺破腳下之人的面具,穆遠一劍刺穿最後一個死士時,林子裡突然鴉雀四起,無數支冷箭從後方鋪天蓋地地襲來。
闫慎眉心微皺,立刻彎腰撿起一隻金屬指套,随即手下劍身一旋擋下幾支,疾步至穆遠身側,拉着穆遠接連躲過很多箭,他們向後退着,已經被逼至懸崖邊上,穆遠往下望去,全是雲霧,深不見底,但若是側耳細聽,可以聽到些水流聲。
汝南和河州是相鄰的,堤壩修在河州,河流自下而上都是貫通的,穆遠當時去視察河道的時候,系統就給他看過地形圖。
闫慎一手護着穆遠的肩,用着提劍的手擦了擦唇邊的血,稍稍沒站穩趔趄了一下,穆遠手中的劍立馬扔了下去,雙手扶着他。
林子裡簌簌聲動,不到片刻,幾十死士擁着一人緩緩靠近。
來人身形高挑,長發半披,依舊帶着面罩,稍微一擡手,就有人将金面具拖到了後面。
那人隻留了一雙深邃的眼眸盯了他們片刻,轉頭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金面具,冷淡道:“沒用的東西。”
這人性子冷,并不多話,直接擡手,便是無數弓箭手蓄勢待發。
闫慎環視着四周,緩了緩氣息,唇貼着穆遠耳邊說:“我之前和你說的事情可都記下了?汝南州府季澤民,帶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他認得出。”
穆遠眼中一片愕然,擡頭瞪着他的眼睛,咬了咬下唇,半晌卻道:“沒記住,全忘了,要你重說。”
語氣還帶着小孩子氣,闫慎都愣了一下,他微垂的眸子輕眨了一下,輕輕捏了捏穆遠的手,放低了聲音哄着:“右側林子密些,羽箭是追不上的,你先走,我掩護你,聽話,别鬧。”
穆遠抿着唇,擋在闫慎身前,繼而轉過了身,他剛一動,身後弓箭手就有幾人蠢蠢欲動,但為首的人遲遲沒有下令,反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們,準确來說,是看着穆遠。
闫慎屏了呼吸,就把他往自己懷裡帶了帶護着。
穆遠正對着闫慎的胸膛,反手拽了拽闫慎的胳膊,說道:“我沒胡鬧,我說真的!”
闫慎沒聽過穆遠這樣說話,還拽他……這是……在向他撒嬌啊……
雖然這個想法在此時此刻有點不合時宜,但他就是像是被貓兒探出舌尖舔了舔一樣,經不住,心頭軟軟的。
闫慎的手從穆遠的後背滑到了後腰,他沒敢用力去抱,但他仍能感受到穆遠的身子很僵硬,他知道穆遠其實很緊張。
闫慎眼底帶了點笑意,想安慰一下他,他心裡念着,所以穆遠方才說什麼是真的?莫不是真忘了他交代過的話?他是不信的,還未等他開口戳穿他,直覺腰間一緊。
“我不會走,”穆遠抱着他,眉心輕斂,眼尾也潮,“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