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決挖得近乎瘋狂,埋頭不理身後,鄧暢一臉憂心帶着跟來的兵,無聲一起翻動。
一群人在桑決的帶領下,倔強得仿佛硬是要給明明沒有回答的問題尋找答案。
汗水滲了出來,又被冷風吹幹,打硬額間的碎發,淚水一顆兩顆落在雪裡,像往深淵滑落般,打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窟窿。
可這雪太多太厚太漫長了,近一個時辰的翻動尋找,所有人才翻找了這“墳場”的一半。
鄧暢擡頭看看日頭,對桑決道,“将軍,我派人去叫援手。”
是啊,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攀縣就離這裡不遠,那邊可以調來人手,人多力量大,若裴郎果真在雪裡埋着,耽誤越久越不好。
正要招呼人來,前面不遠處的小兵蓦然站了起來,回頭驚訝道,“鄧校尉,你聽到了嗎?”
鄧暢心焦,嘴上便冷,“聽到什麼?還不快接着找!”
小兵深一腳淺一腳往前邁了兩步,果然見到了人,看裝束,明明也是赤霞的兵。
而對面的人也注意到了這邊動向,問道:“你是哪裡來的?”
小兵忙道,“我是跟着将軍和鄧校尉來的。”
幾人對視一眼,他們是來此地再看一眼的,是聽裴郎交代,看看有沒有漏網之魚,沒想到遇見了自己人。
鄧暢聽聞了動靜,也已走了過來,便聽對面道,“快别翻了,這裡昨夜就被我們翻幹淨了,下面沒什麼有用的了!”
鄧暢不确定問道,“這麼說,你們都沒事?裴郎也無事?”
幾人不知鄧将軍何出此言,隻歡快道,“自然無事,我們可是沒費一兵一卒,就把追兵全都殲滅了呢!”
鄧暢慌不擇路轉身,差點在雪中跌倒,他跑到桑決身後,想把人攙起,而将軍雖起了身,目光尤在腳下的雪坑裡瞄着。
“将軍,不必挖了!”
桑決側過頭,用目光疑惑問出“為何不必挖了”,沒等到回答,便被鄧暢和另外兩個小兵硬生生拖拽着離開了這片“墳場”。
他以為是鄧暢他們要放棄,臉色忽然陰沉,大力甩開攙扶他的人,“人還沒找到,你們停下做什麼?”
鄧暢隻來得及擺擺手,一道微涼清潤的聲音便傳來,阻止了他動作,“将軍要找什麼?”
桑決頓住,目光本落向地面,此時也不禁順着聲音擡起,再擡起,最後不确定般落向後面那人。
裴舒正裹着狐裘,手持一枝梅花,緩緩走來,桃花眼迎着前方目光,一步、兩步,慢慢站定在淩亂狼狽的桑将軍面前。
桑決目光跟随,深色的眸子忍不住顫了顫,喉結滑了滑,嘴角也在無聲翕動,此時此地,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似乎也不必說什麼。
桑決長腿邁開,拉起裴舒,把人抱了個滿懷,當清淡的裹着冰寒的竹香幽幽飄來時,才覺得懸着的心落了地。
裴舒手中梅花卻驚得落在地上,凋落下完整一朵,鋪在雪上明豔得緊,卻也無暇看它,隻覺得臉刮蹭在破爛粗糙的披風布面有點疼,看來已經物歸原主了啊……
而裴舒也終于明白過來,為何方才桑決會這般失态。
想好說辭,才開口解釋,“本想今晨盡快回去的,可又聽說山上有座靈驗寺廟,既然來了,便想着上山去替将軍祈福,将軍不會怪罪吧?”
桑決不語,感到裴舒推了他兩推,才松了松手臂,卻仍不放下來,隻低頭看着懷裡的人,生怕松開了就要散掉似的。
裴舒也擡頭看向桑決,繼續道,“隻是動蕩年歲,寺裡無人,連香火都沒有,我隻能空空拜了拜,也不知靈不靈驗。”
桑決這時仿佛才找回開口說話的力氣,隻道,“心誠則靈。”
裴舒點點頭,桃花眼彎了一下,半蹲着身,從桑決的懷裡逃了出來。
卻率先單膝跪地,請罪道,“屬下無能,未能帶回敵将首級,昨夜命人尋找整夜,今晨又巡了兩圈,仍未發現敵軍将領,請将軍罰我!”
裴舒說完,偷偷看着桑決臉色,此前桑大将軍定然誤會他已身死,而自己假作不知,一頓連珠炮又祈福又請罪的,想必将軍應想不起怪罪自己擅作主張的罪過了吧。
桑決臉色果然稍緩,俯身欲将裴舒扶起,裴舒這才注意到他雙手青紫的血痂,明明還未碰到,心間便已一顫。
桑決道,“逸安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
裴舒心間舒了一口氣,開始暗暗惦念起打道回府後能喝上顧老準備的雞湯,卻聽桑決話音一轉,他猛地擡眼。
“不過,逸安能否和本将軍解釋一下這場雪崩的始末?”
裴舒無助看向鄧暢,對方搖搖頭并輕歎一口氣。
“将軍,等回去解釋不遲。”
“好,那便回去說。”
桑決說罷,手指環起,放在嘴邊打了個口哨,前方不遠處,傳來一聲馬嘯,隻見乖寶飒沓而來,見到桑決還打了個響鼻。
還沒來得及問出桑大将軍與乖寶何時這般熟悉了,他人就被拎上了馬,緊接着後背貼上一片滾熱的胸膛,燙得裴舒僵直了後背。
裴舒:“将軍……”
桑決:“不是要回去說嗎?”
裴舒:“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