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桑決的房間與裴舒的房間挨着,店小二都說了,他們這裡也不是什麼高級店,房間不隔音也是有的。
于是裴舒在房内的種種動靜,傳到耳聰目明的桑大将軍這裡,不僅是隔着門闆薄牆的朦胧,而是每一下恰落入心房又放大數倍的铿锵。
沐浴時的淋水聲響若懸瀑,舒服的喟歎聲撓得他心癢,連脫衣穿衣的窸窣都在勾勒着裴郎修長的輪廓,該瘦的地方瘦,該勁的地方勁……
閉上眼更是忍不住去想,越想越想入非非。
好容易裴郎出了浴,桑大将軍調勻了呼吸,卻被那名為賀真的聒噪聲幹擾,又亂了節奏。
為何他沒有事情要找裴舒,為何讓這人捷足先登?
倒讓他看看,此時入夜,這人與裴郎有何話要談。
賀真出現在此地,裴舒意外也不意外,若平原侯賀繁應邀前往鹿鳴宴,帶上賀真來漲漲見識再正常不過。
裴舒便試探道,“今日已不方便,明日裴某定去拜訪平原侯。”
賀真不當自己是外人,給自己也給裴舒倒了茶。
說道,“兄長應該已經到‘醒鹿台’了,隻有我在這裡。”
裴舒“哦”了一聲,拈起一塊糕點。
這裡說到底是城外,而碟中糕點精緻,與這店面并不相稱,而這茶也是好茶。這些東西怕不是賀真叫人準備的。
賀真如此煞費苦心,是有什麼事?
裴舒問,“拂衣打算在此地多逗留幾日?”
賀真擺擺手,忽然傾過身,雙手握住裴舒左手,眼神真摯,“裴大哥當真看不出我是專門在此處等你的嗎?”
“啪嗒”一聲,不知哪來的耗子碰倒了茶杯,聽聲音是隔壁傳來的。
裴舒面無表情地抽開手,笑笑道,“看來拂衣找我有事?”
賀真道,“裴大哥,你我闊别已有八個月了,近來在賀府,我總是想起裴大哥。”
“哐當”,這次倒的似乎是燭台,看來隔壁鬧了隻大耗子,裴舒想。
裴舒扯了扯嘴角,強笑道,“拂衣率真心性,乃裴某知己,我也時常想起你。”
說罷竟有些心虛,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的,卻又覺得該如此說,他與賀真最多不過是知己罷了。
賀真飲了杯中茶,剩了點茶底不喝,把茶杯擱在桌上。
起身,神情竟多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裴大哥有所不知,我在賀府過的都是什麼日子?整天被一群長胡子灰頭發半截入了土的老頭唠叨,哪裡有與裴大哥相處時愉快?”
遠在應州的賀府幕僚之首公孫歎此時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
“所以,裴大哥可願意來賀府當我的幕僚家臣?你來不僅是救我于水火,賀府家大業大,裴大哥也能過得更為舒心,又豈會因區區一間上房而煩惱?”
裴舒松了一口氣,原來隻是過來挖牆腳的。
而隔壁桑決再無東西可摔,攥緊了拳頭,腿邁開,不管不顧地沖向門口。
隔壁傳來聲音,“不可。”
桑決停住了腳。
賀真迷茫,“為何不可?我與裴大哥本就相談甚歡,更何況是我更早遇見你,來賀家一看就是更好的選擇。”
裴舒搖頭,站起身,“拂衣,錯過就是錯過了,如今我是有主公的人。”
賀真不想放棄,“裴大哥,你真的不考慮下嗎?将來有一天,賀家遲早要出兵北方,到時你我便是敵……。”
裴舒勾起唇,話音忽冷,“若賀家征讨赤霞軍,裴某也無懼。”
賀真忽然頹了肩膀,神情有些傷感,但又巧妙被他風流公子的模樣給掩蓋了去。
隻笑笑道,“言重了,我與裴大哥是友非敵,再說了,賀家的事是我兄長的事,我才不想管呢!”
說罷隻言天晚要與裴舒告辭,可又不甘心一般,回頭道,“若别家拉攏裴大哥,也是一樣的答案嗎?”
裴舒點點頭,“裴某心意已決,不侍二主。”
賀真道,“既然如此,明晨我便早早出發去尋兄長了,告辭了裴大哥,醒鹿台見。”
裴舒道,“告辭。”
送走賀真,裴舒在門口駐足的片刻,卻瞥見個熟悉的側影。
“将軍,你怎麼在此處?”
桑決回過神,方才他就聞到了一抹花香,隻是仍難覆那獨屬于對方的清竹氣息。
“本将軍在……看月亮。”
裴舒仰起頭,倏忽一道月光順着廊間的窗隙落了進來,打到桑大将軍側顔,勾勒出被柔和了的鋒利。
他怔了一下,恍然笑了。
方才還以為桑将軍在說謊,也許分明在偷聽。
擡起手接過那抹月光,現在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