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這話後,裴舒驟覺後悔。
若桑決說嫌棄,他明明每日沐浴,洗澡水本不髒,這般說了他便會受傷。
若桑決說不嫌棄,他又想知道是哪種不嫌棄,是江湖兄弟間的不嫌棄,還是……另外一種?
一向善于謀算的裴舒,給自己挖了個坑。
掉進去,爬不出來了。
桑決眼見着裴舒糾結得頭頂發絲都亂了,壓了壓唇角,才轉過身靠在薄屏上,給出回答。
“我是擔心逸安這時候不喜外人進來換水,便自作主張用了裡面的水,左右在軍營裡大家都一桶水輪着洗澡,逸安若覺得過不去,不如明日你我反過來?”
裴舒感覺頭頂熱得要冒煙了,臉色恐怕更是不能看,可能都要紅到火焰山了。
反過來,什麼反過來?他才不要。
躺下,翻個身,今夜已不想再理将軍。
桑決半天沒得答言,便什麼也不再說,獨自去熄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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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疫所内,霧瘴正彌漫,也不知是剛灑的生石灰還沒落盡,還是病氣太濃,以至于肉眼可見。
病人躺在鋪成排的草墊上,發出接連不斷地呻吟。
呻吟疼痛,抑或隻是高熱陷入無意識之中,回複到嬰孩的原始狀态,隻知嗡嘤亂叫,不知章法,細聽卻是對死亡的恐懼,夢裡已是人生走馬燈。
中間不知是哪個沒了聲響,疫所的小厮也不上前,等着天黑集中往外運一批。
韓道行戴着面巾,站在被鎖着的疫所門口。
問道:“今日還是很嚴重嗎?”
衛兵遲疑片刻,方道,“大人,這裡病氣重,還是快離開此處吧。”
韓道行厲聲道,“本太守在問你話。”
衛兵無奈,隻得道,“回大人,今日比昨日多了十幾個,這還隻是個大概,實際會……會更多。”
韓道行眼神愈發峻厲,心中卻無比蒼涼,英雄遲暮、走投無路、無計可施,難道就是這般感覺嗎?
正沉默,那落了鎖的門栅驟然晃動起來,從縫隙裡竟撇出個破鞋,直直打在韓道行肩上。
“呸,狗官,你怎麼不去死!”跟着飛出一口唾沫。
衛兵執杖把那神志不清的病人怼了進去,趕忙上前勸道,“大人快去熏艾,小心染了病氣!”
他心急勸太守大人,卻見太守大人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多時竟然漸漸笑了開來,笑得愈發大聲。
末了,笑卻變成了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沒錯,那瘋子說得對,他不是個好官。
回府路上,連餓得沒力氣睜眼的百姓都要強睜開眼唾他一口。
連座城都看不好,就連治下百姓都不領他的情。
可他既非貪官污吏,也沒巧取豪奪,一切不過恪守本分而已,打賊軍如此,把病人隔離在疫所也是如此。
可總歸是,讓朝廷失望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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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上官府。
上官卓奉上羹湯,等上官翃用完了漱口的時候,才問道,“我觀那個叫桑決的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那個謀士也隻是空有一副好皮囊,這夥人根本成不了氣候,父親為何煞費苦心優待他?”
“卓兒,你坐到為父身邊來。”
上官卓便坐得更近些,便頗有些耳提面命的意思,上官翃就這麼一個嫡子,怎麼教導都不為過。
“你來說說,洛城與宴川的關系如何?”
上官卓想也不想道,“宴川乃洛城東邊要地,欲取洛城,繞不開宴川。”
“沒錯,”上官翃道,“可如今攻打宴川費時費力,我想要洛城,就得想些别的法子。”
此時,上官卓有些不明就裡了,“父親的計劃孩兒看不明白。”
而上官翃憐愛地撫了撫上官卓的後腦勺,“你可知洛城的春疫是如何鬧起來的嗎?為何那麼巧現在起了疫?”
上官卓蓦地站起身,眼中冒出精光,“是父親派人做的?”
隻見上官翃老神在在點了點頭,“那些賊兵沒見過什麼世面,給點華而不實的甜頭還不是就要感恩戴德,我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到時候隻要把賊兵引到西北,就算賀家不行方便,宴川沒了阻礙,我們要取洛城不就容易了?”
上官卓恍然大悟,跪下給上官翃孝敬地捶腿,“父親英明,孩兒真是望塵莫及。”
“無妨,為父會為你做好一切準備,到時候你隻管接手就行了。”
上官翃眯起了虎眼,卓兒笨是笨了些,但沒有些别的心思,可比其他不争氣的兒女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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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聽了一夜桑決沉穩有力的呼吸聲的裴舒并未睡好。
是夜,溫故了一夜裴逸安可愛情态的桑決并未睡好。
隻是早晨起來,誰也沒問,誰也都沒說。
都各自無聲盛裝打扮,準備出席宴會。
餘光不經意互相掃過。
裴舒見桑決铠甲略有歪斜,幫忙正了正,一擡頭,英俊眉目入眼,這是将軍。
該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