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過于吃驚，銀面說話的聲音不由大了幾分。

這使得不遠處的蘇晴和斷眉，也迫不得已聽到了Mr.Robot的需求。

蘇晴早已晾幹的沉默，更是雪上加霜。

怎麼，别人進行非法娛樂的時候，都要擔心警車呼嘯的聲音。

Mr.Robot倒好，直接省去提心吊膽的過程，警笛舞到人面前？

蘇晴已經無法想象那種畫面了。

即使對Mr.Robot的時尚先鋒性早有體會，但這實在是太抽象了。

可Mr.Robot依舊熱情洋溢，機械頭顱微微擡起，看向面前站起身來的銀面，口中依舊誇贊着他的藝術審美：

“‘警車燈條’，是這件藝術品的名字嗎？

銀面先生的藝術審美還是一如既往的令人驚歎。”

“……不是。”

銀面沉痛地坐了回去。

Mr.Robot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誇獎，讓他不由質疑先前參觀時候，自己受到的誇獎究竟有多少的含金量。

不過比起這些誇獎，更要緊的是，趕緊打消Mr.Robot的這種念頭。

畢竟，這一件作品，可是他先前非常看好，準備用來沖擊5A設計師的頭銜。

要是真的依照Mr.Robot的要求，直接照搬警車燈條。

他甚至懷疑自己會被其他設計師直接逐出門去，并沒收之前的4A等級。

“不行。”

“為什麼？”Mr.Robot驟然聽聞拒絕，恍如晴天霹靂，“難道你要強迫我安裝不喜歡的插件嗎？”

黑皮機器人沒有想到，之前自己和斷眉保證沒有威脅時，随口說的一句玩笑話居然要成為可怕的現實。

如果，如果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自己身體上多了違背自己意志的插件……

他恐怕唯有徒手斷機，以明己志！

黑皮機器人一下就呈現出一個防禦性姿勢，機械雙臂交疊，緊緊捂在自己空蕩蕩的雙腿之間。

銀面搓了搓自己光溜的機械頭顱，艱難道：

“不要擺出這種姿态，這種事情上我不會傷害你。

但是那是政府警車上的部件，不能，不能……”

“不能什麼？”身形高大的黑皮機器人委屈巴巴地追問。

“不能……公器私用。”

銀面思考許久，最終找出了一個合适的借口。

“啊……那真是太遺憾了。”黑皮機器人仿佛被整個兒抽走了精氣神，雖然賽博機器人也未必有那種東西。

總之，他的機械四肢呈現出了肉眼可見地沮喪。

“難道你不喜歡那種高科技變形的插件嗎？”銀面還在為自己的藝術努力争取。

“或者模仿龍和蛇的？可以有兩根？”

可偌大一個黑皮機器人隻是執着地指向銀面身後：“兩根裡面，也不能有一根像這樣的嗎？”

還沒有等銀面出聲，Mr.Robot便遺憾歎氣：“沒想到銀面先生這樣出神入化的手藝，也沒法複刻這件奇妙的零件。”

銀面拒絕的話卡在了口中。

堂堂4A設計師不能說不行。

思考着Mr.Robot退讓一步的“兩根”方案，他最終艱澀地從揚聲器中擠出一句：

“我試試。”

大不了一根随着Mr.Robot的心意，一根再做自己想做的。

到時候用自己想做的那件插件去沖擊5A考核，剩下那件……讓Mr.Robot藏好，發現也不要說是自己做的。

就說是找不知名設計師做出的改裝。

對，就是這樣。

銀面終于在心底說服自己接受了這樣的妥協。

蘇晴雖然在銀面那一句發問之後，便再沒有聽見兩位機器人的商談。

隻是偶爾和斷眉對視的那一瞬間，她們都聽見了彼此心中無聲的祈禱——

希望兩位機器人最後商讨出的作品，不要太過于驚世駭俗。

離開的時候，蘇晴和斷眉并不知道兩人都商量了些什麼，隻是看見兩人激動地握手告别。

如果具備了生理功能，恐怕要當場表演一個淚如雨下的程度。

銀面激動地甚至發出了電音：“等我制作好了，就來給你安裝！”

黑皮機器人同樣熱情回應：“銀面先生……我！等你！”

兩人就這樣依依惜别着，就像是難舍難分的骨肉血親。

可就在Mr.Robot即将一隻腳踏出門外的時候，銀面在握手擁抱的間隙裡，絲滑地拿來了一張轉賬碼：

“定金，先付一半。”

兩人之間如膠似漆的氣氛一滞。

說明談錢，确實是傷感情的。

Mr.Robot沒了轉賬給蘇晴時的利索，不情不願地說：“老人家掙點錢不容易，你可不能騙走了啊！”

銀面的處理器卡了卡，最後無奈道：“除非我銀面在設計圈裡不想要混下去了。不然我是不可能自砸招牌的。”

黑皮機器人隻能不情不願轉了賬。

附加拍照錄音一條龍，保存了充分的證據，以備不時之需。

——

接下來的日子，Mr.Robot除了每天對銀面的消息翹首以盼，就是去折騰退役軍團101的成員們。

這一次蘇晴也是大力支持。

畢竟蘇晴在門外等Mr.Robot拍廣告的時候，縫好了人手兩個的手絹花。

她絕不允許，自己的努力到最後沒有派上用場。

所以101成員們，學也得學，不學也得學。

但與蘇晴預想的不同，那些退役軍官們并不是簡單的抗拒。

而是陷入了另一場紛争之中。

101成員中的彪哥，上次因為不自覺地就開始跳秧歌，總覺得自己出了大毛病，忙不疊要去醫院檢查。

做完了一系列檢查之後，小弟們都忙不疊的詢問結果如何？

可是回應他們的，隻有彪哥沉痛的神色。

“難道是什麼不治之症？”其中一位小弟倒吸一口冷氣。

話沒說完，就有其他小弟跟着抹眼淚。

沒想到他們戰功赫赫的彪哥，經曆了那麼多生死一線的戰場，最後卻是在療養院中患上不治之症……

可話音剛落，率先發言的小弟，腦門上便挨了一錘。

“想什麼呢？你彪哥有那麼脆弱嗎？”

彪哥的氣勢一凜，戰場上熟悉的壓迫感又出現在衆人眼前。

剩下幾個小弟連眼淚都沒來得及抹幹淨，就龇着個大牙樂：

“這麼說，能治？”

“我就說嘛，跳秧歌能是什麼大病。”

“彪哥，那這是啥病？醫生說該怎麼治？”

迎着諸位小弟期待的目光，五大三粗的彪哥氣勢卻又弱了下去。

嗫哽了半天，才磨蹭着小聲回答：

“醫生說……說沒病。”

“啥玩意？沒病？”

“就那機器人走了，還自己擱那跳舞，是沒病啊？”

“庸醫！肯定是庸醫！”

“哪有軍人一身力氣不留着打架用，擱那跳舞？”

“我彪哥不是有病，還是自己想跳的啊？”

最後發言的小弟惡狠狠地吐槽完庸醫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氣勢一弱，看向彪哥：

“是吧，彪哥……”

彪哥沒有回應這個問題，隻是惡狠狠地又在幾人胸膛上各捶了一拳頭：

“這件事，以後都不許再議論！”

衆小弟都呆住了，分不清是被拳頭捶的，還是被彪哥的話驚的。

最後也隻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各自嘴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發生了這種事情，彪哥一定也很難過。他們還是不要再在彪哥傷口上灑鹽了。

但快樂隻會轉移，不會消失。

當興高采烈的黑皮機器人出現的時候，這是所有人心中統一的想法。

“大家回去都有好好練習嗎？”

戶外活動室裡，熱情洋溢的Mr.Robot和大家打着招呼。

手中拿着一疊手絹花的蘇晴跟在身後。

彪哥抿了抿嘴唇，不情不願地從口中擠出一句應答：

“……有。”

“那真是太好了！”Mr.Robot揮舞着機械雙臂，手舞足蹈。

他沒有想到，除了蘇小姐還有人對他的秧歌如此念念不忘。

星際人民實在是太熱情咧。

他急急忙忙從蘇晴手中接過那一疊手絹花，挨個分給面前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壯漢。

分到彪哥面前時，Mr.Robot煞有介事地在他一側肩膀上拍了拍，語氣深沉：

“我還是很看好你的。努努力，朝着領隊發起沖擊！”

彪哥抿着唇，沒有回話。

如此期待，實在是令這個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壯漢，有些不堪重負了。

Mr.Robot沒有注意到彪哥的臉色，帶着大家複習了幾遍腳下的動作，便要教大家轉手絹花。

他演示了一遍，紅色手絹花站綻放在機械手指上，看起來并不是太難的樣子。

退役軍團101的成員們一邊嘟囔着，一邊也上手準備嘗試。

然後……

場面那叫一個天女散花，紛紛揚揚。

在衆人無措的眼神中，手絹花就這樣飛向四面八方。充分展示了什麼叫自由，什麼叫恣意。

在Mr.Robot無言的注視中，各位學員隻好灰溜溜跑去撿自己的手絹花。

“诶！我這裡咋就一個呢？”

“李大壯是不是你拿了我的？”

“我可去你的！”

眼看着兩位學員就要起争執，蘇晴忽然出聲：“那不是你的。”

O.o和o.O一起質問：

“你憑什麼這麼說？”

蘇晴嘴角勾起一抹狂狷不羁的笑容，呵呵，過目不忘難道隻是嘴上說說的嗎？

在她的大腦中，方才紛紛揚揚的手絹花都以慢動作勾勒出完整的抛物線，堪比實時分析的精密儀器。

因此，面對兩人的質問，她不慌不忙，閑庭信步地走到衆人中間。

“因為你的手絹花，在這！”

順着蘇晴手指的方向，衆人看見正在埋頭苦練的彪哥。

不同于其他人的手忙腳亂，彪哥顯得頗有天賦。僅僅一會兒的功夫，兩手便将手絹花轉得四平八穩。

眼看着衆人的目光都随着蘇晴的手指聚焦在自己身上，彪哥頓時急了。

他手上動作雖然沒停，可看向另外兩人的架勢倒像是随時準備揮拳頭：

“我一直轉着手絹花，哪有功夫拿你們的？

你兩個，是不是皮癢了？”

發生糾紛的那兩人縮縮脖子，又惡狠狠地看向蘇晴，勢必要她拿出個說法來。

“呵，他是一直轉着手絹花。”蘇晴微微擡眸，胸有成竹地看向場中衆人，“可你們仔細看看——

他究竟轉着幾個手絹花！”

随着蘇晴一聲中氣十足的駁斥，衆人的目光又灰溜溜轉向彪哥。

随着衆人如芒刺背的打量，彪哥忽然也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怎麼覺得，自己左手的手絹花，怎麼好像重了一點？

可還不等他停下檢查，Mr.Robot便欣喜地來到他的身邊。

“一隻手居然可以同時轉兩個手絹花！

這是連我也做不到的啊！

實在是，天賦異禀！天賦異禀！”

随着Mr.Robot的誇獎排山倒海般襲來，彪哥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種幸福的眩暈，已經被誇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在他周身，那些小弟們本來也不敢追究他扣留其他人手絹花的事實。

這下又見Mr.Robot縱情地誇獎，于是也紛紛送上贊歎的掌聲。

一時間，彪哥的目之所及處盡是贊美與欣賞，恍然間他幾乎都要以為，是自己立下赫赫戰功，正在接受授勳儀式。

就在Mr.Robot到來之前，他分明還因為自己私下不自覺跳秧歌而感到羞愧。

覺得堂堂鐵血男兒不去舞刀弄槍，跳這種舞有失顔面。

可現在，他忽然也在這種之前不屑、不願做的事情上，收獲了自豪和滿足。

迎着衆人驚豔的目光，他在這段日子中終于第一次堂堂正正地挺直了腰杆。

他甚至又朝李大壯要來了另外一隻手絹花。

在衆人不解的目光中，彪哥每隻手疊着兩朵手絹花，“唰——”的一聲居然同時讓四朵手絹花同時在指尖綻放。

鮮豔的花朵映照着他耀眼的笑容。

在明媚的陽光下，一米九的壯漢昂首挺胸地一遍遍高聲嚷着：

“我沒病！我沒病！

原來我是這方面的天才！

嘿嘿！我沒病！沒病！”

——

從戶外活動室回到250層後，Mr.Robot還在久久地回味：

“你注意到今天彪哥的表現了嗎？”

蘇晴太陽穴的筋跳了跳。

如此……清新脫俗，想不注意都難。

“這就是——傳承！”

Mr.Robot振臂高呼，仿佛做成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扭秧歌，轉手絹的習俗來自藍星上的東方大國。它從田埂地頭，轉上春晚大舞台；從老實農民，傳到高科技機器人——

這就是傳承。

最初在田間突發奇想轉起手絹的人，早已湮沒在浩瀚的時光洪流中。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

徒留孤零零的Mr.Robot擱淺在千年後的星際時代。

他知道，自己重振榮光的夢想，即使是蘇晴這樣與自己親密無間的人，也很難感同身受。

可現在，看着彪哥對這項藝術發自内心的喜愛……

看着火紅的手絹花在星際時代開始燃起星星之火……

Mr.Robot好像在異世他鄉，看見了曾經那片蔚藍海洋，看見電視機前一起歡度春晚的14億人民。

——

蘇晴确實不了解Mr.Robot的心中所想。

但是轉正考核迫在眉睫，她不論如何，也會在這段時間内充分滿足Mr.Robot的各種需求，為考核中大放異彩而做準備。

因此，在Mr.Robot眼中，蘇晴這些日子簡直殷勤得異常。

工作評分細則的五項需求，蘇晴一一落實。

在“生理需求”上，蘇晴的三餐全包業務愈發發展得爐火純青了。

每次一手牽着Mr.Robot，另一隻手都吃得發狠了，忘情了，沒命了。

震驚療養院中一衆老人。

棉花糖先生還曾經偷偷對着Mr.Robot耳朵的位置竊竊私語：

“你的負責人怎麼這麼能吃？”

黑皮機器人友善地将微微轉過身來，讓正面的麥克風陣列對準棉花糖先生：

“Mr.Robot沒有耳朵呢，悄悄話要對着這裡說。

蘇小姐吃得多，才有力氣呢。Mr.Robot每次摔倒都要靠蘇小姐呢。”

說完，Mr.Robot還張望着看了看棉花糖先生附近的三毛男。

自打他開始照顧棉花糖先生之後，是日複一日的消瘦憔悴。

Mr.Robot也隻能友善地讓他多加保重。

畢竟，在棉花糖先生标新立異的廚藝下，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确實如Mr.Robot所說，解決了生理需求之後，安全需求也得到了極大的保障。

蘇晴小時候就在孤兒院，之後為了省錢，常年喝着稀薄的綠豆粥做早飯，身形看起來就瘦瘦小小的。

之前雖然能面不改色把Mr.Robot扶起來，但後槽牙倒是沒少偷偷使勁。

如今吃飽穿暖了，加上陪同101成員們跳秧歌鍛煉，蘇晴甚至發現自己長出了明顯的肌肉線條。

所以在“安全需求”上，每當Mr.Robot顫顫巍巍走不穩的時候，她也不再需要像以往一樣吃力。

這不，眼看着Mr.Robot在不遠處和棉花糖先生不知道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