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文軒這次犯病真的很嚴重,居然看到了屍體這麼可怕的幻覺,屍體怎麼會出現在秋千上呢?而且他一副被受驚吓到的樣子,驚慌失措臉色發白……對付這樣的病友,宛銘頗感壓力。
有了!
宛銘伸進口袋裡一陣摸索,意識到這是雨衣口袋,護士帽在病服口袋裡。她正要敞開雨衣,餘文軒忽然從她背後繞到前面。
“對、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偷看的。是……是怕打擾你們直播,才藏在這裡。”
話語入耳,宛銘沒第一時間理解意思,隻發現餘文軒身上的顫抖消失了,突如其來的犯病突如其來地結束。
苗熙雯不置可否,絲毫不掩飾笑容中的冷意:“把頭擡起來。”
這個命令的對象自然是宛銘,她頭戴雨衣兜帽,帽檐比較長,加之身高比餘文軒高了将近一頭,觀察餘文軒時便有點俯視的姿态,整張臉被帽檐遮擋得嚴嚴實實。
餘文軒偏頭看去,見宛銘沒任何動作,趕忙肘了她一下。
宛銘如夢初醒,這才發現前面和兩側都有人,油然欣喜:“哇,好多人啊!”
落入苗熙雯等人的眼裡,全然變了調。
她們隻看到包裹在黑色雨衣裡的高個子,動作僵硬地擡頭,左右轉動,帽檐和雨衣領口圈出來的狹小空間裡團着黑色潮濕的長發,長發間隙中露出蒼白的鼻梁,和一隻咔咔咔無聲轉動的眼球——像極了掉幀的動畫。
而宛銘歡快的語氣,實際聽起來是這樣的:“哇……好多……人……啊。”
令人莫名覺得,重點不是“好多人”,而是好多“人”。
苗熙雯登時舉起刺傘,拇指按住傘柄開關,俞飛宇和石春妍亦掏出武器,如臨大敵。
“哀種?!”
“不是不是,她不是哀種,她是主播!”
餘文軒趕忙辯解,同時心裡哀歎,看吧,他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才從保安室拿了雨衣,可雨衣也擋不住宛銘身上散發出來的邪性。
他的話音未落,宛銘從他背後走出來了,好巧不巧,一腳踩在骷髅頭上,頭骨堅硬程度有限,被傘骨牽引着砸上樹幹時沒碎,此時完全崩碎成一蓬黑煙。
宛銘毫無所覺,其他人均是心頭一跳,苗熙雯拇指下方的開關差點按下去,所幸在最後一秒聽到宛銘開口。
“你們……”
她一如既往地停頓,某些情況下,主語便失去了意義。
“直播……撿……垃圾……”
同樣,剛和宛銘接觸的人,也難以發現她語氣的微妙變化,故而分不清到底是疑問還是陳述。
苗熙雯和俞飛宇對視一眼,哀種有可能重複比較長的句子,但不會和特定的人産生特定的交流。
雖然聽不懂宛銘在說些什麼,可這個奇怪的女人顯然是在和她們對話。
苗熙雯沒有言語,俞飛宇松了口氣的同時,莫名覺得心裡發寒,忍不住沖她打眼神:“熙雯姐……”
說到底人家沒有幹擾到直播。森空犯法和現實同罪雖是個笑話,但在産生某些沖動的時候,還是管點用的。
苗熙雯眯起眼,撇撇下巴。
俞飛宇放下武器,看向石春妍,這才發現石春妍的日光管從始至終都沒擡起來,捏住日光管的手指節泛白。他眼神鄙夷:“走。”
石春妍恍然回神,咬了咬下唇,一言不發的跟上。
“再偷看,别怪我給你們的眼睛穿個孔!”苗熙雯冷冷扔下一句,轉身離開。
“這就……走了……呀。”
喑啞幹澀的嗓音飄在身後,好似幽魂似的,讓苗熙雯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三人的背影消失在灰霧蒙蒙的桦樹林裡。
餘文軒提到嗓子眼的心正要放下,忽然聽到宛銘沉沉歎了口氣:“唉——躁郁症。”
“……什麼?”
“躁郁症呀。她脾氣那麼差,很像患有躁郁症的病友。”
餘文軒下意識去捂她嘴,半道改成拉扯她的手臂,拖着宛銘往反方向走。
林子裡能見度差,并不代表聲音傳播也差,萬一那三個人沒走遠聽到了呢?
宛銘沒有抵抗,一門心思沉浸在分析之中。
“你看到她們拿着什麼了嗎,一把破雨傘,一根髒兮兮的燈管,還有一個已經生鏽的大扳手……她們是撿破爛的!
“來到荒郊野外撿破爛,她們的生活該有多艱難呀。飯都吃不飽,脾氣怎麼可能好。所以我覺得那個漂亮姐姐應該得了躁郁症。
“餘文軒,你說我們要不要帶他去看看張醫生?”
燈管不提,餘文軒并不覺得那把雨傘破,那很顯然是件武器,泛着冷光的金屬傘骨看着就令人膽寒。扳手也是如此,宛銘認為生鏽的那一頭,明顯沾了血啊,根本不是鏽迹……
不過餘文軒對宛銘的脫線已經習慣了,悶聲不吭,直到腳下一滑,兩人再次一起摔了個狗啃屎。
餘文軒學乖了,身體失去平衡的瞬間立即閉上嘴巴,然而小森……呸,系統的通知依然彈了出來。
「接觸高腐物品,腐化值+3%,當前腐化值21%,可控。」
3%!怎麼會這麼多!
餘文軒跐溜爬起,擡手一看,手掌正面果然出現了一團腐斑。原本,腐斑是順着手背往上走的。
再有9%,他的腐化值就會突破30%,變成「危險」了。
“小心,這一片地上一定有森種殘留物,應該是那三個人直播時留下的……”
怕什麼來什麼,剛意識到這裡有森種殘留物,殘留物便撞入他的眼簾。
一張黑色的、油亮的、某些地方鼓起如同巨大膿包的皮。
餘文軒被驚得連退幾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平衡,沒讓自己一屁.股坐地上。他雙眼圓睜,瞪着宛銘手裡碰的森種皮,脫口叫道:“扔掉,快扔掉!”
宛銘:“你瘋啦?”
餘文軒:“你才瘋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啊,是羊腿!”宛銘真的無奈了,“餘文軒,你再這麼犯病下去,我就不帶你咯,你自己回醫院吧。”
“羊……羊腿?”餘文軒扭曲的臉先僵硬,再緩緩恢複原狀,聲音也小了下來。
看樣子犯病又突然好了。
宛銘把手臂往前伸了伸:“是啊,你看,上面還有羊蹄子呢?你知道怎麼區别羊蹄和牛蹄嗎?它們看上去很像,但是羊蹄細細的,牛蹄壯壯的……”
這些都是在食堂混熟之後,大師傅告訴她的。
“噢,還有豬蹄,豬蹄就很好認啦,肥肥胖胖,白白嫩.嫩!”
說完便興沖沖解下包袱,看樣子是想當場直播。
餘文軒将信将疑,聯想到森種肉變成的玉米,決定相信宛銘,隻是說到直播,這裡并不是好地方。
他攔住她:“先别急……”
“我很急!”宛銘扒拉他的手,“我很餓!我要吃燒烤!”
餘文軒同樣餓,加之腐化值急劇上升,若那張森種皮真能變成羊腿,想必和宛銘的煮玉米一樣,能逆轉腐化。
但是——“你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麼的嗎?”
宛銘眨眨眼:“知道呀,來直播!”
“不是簡單的直播,是需要讓兩萬觀衆看到的直播。”餘文軒表情嚴肅,“你的投放距離隻有2公裡,附近兩公裡範圍内根本沒幾個觀衆。我們需要走到熊嶺山的西面,在保證不脫離副本、又最靠近熊嶺鎮的情況下再開直播,觀衆都在熊嶺鎮裡。”
一大段話說得雲裡霧裡,不過聽上去很有道理。
宛銘想起來,餘文軒不犯病的時候,腦子還是很聰明的,比如能想到和院長請假。
“好吧。”
她悶悶應了,把羊腿放進包袱之中,緊貼着砧闆。重新背上包袱,跟着餘文軒往前。
跟來時不同,餘文軒這次走在前面,仿佛認路似的。
宛銘有些奇怪:“餘文軒,你好像對這裡很熟呀。”
餘文軒沉默一會兒,也悶悶“嗯”了一聲。
他去世多年的父親曾是這片山頭的護林員,負責每日巡山,将死亡的動物和植物就地焚化,屬于森空防禦工作中不起眼的一員。
荒野對于孩子來說總是新奇的,年幼的餘文軒經常纏着父親一起上山,母親不同意,父親便瞞着母親偷偷帶他來。
那座秋千……
驚吓過後,熟睡的記憶終于從大腦深處蘇醒。
那座秋千,便是父親為他搭的,曾經低矮得足夠六歲兒童踮起腳便能坐上,八年過去,已經随着樹木的生長變得那樣高了。
……
“熙雯姐,看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