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風聲。”
月色昏黃,察覺到對側人又停下了手中的墨筆,陸憬的聲音裡透出些許無奈。
顧甯熙尴尬地笑了笑,想到自己眼下的模樣,大抵就是書中所說的“風聲鶴唳”。
“畫得如何了?”看顧甯熙實在心神不定,陸憬有意開了話題。
“快好了。”顧甯熙答曰。
他們在燭火下同看圖紙,顧甯熙道:“臣是在想,能否給江東犁再加一處機關,最好能自如控制犁铧入土的深淺。如此一來,更能适應深耕或淺耕的不同情況。”
不過她暫時沒有合适的思緒,隻能在另一張白紙上胡亂畫着,找些思路。
陸憬瞧江東犁的犁梢處添了扶手,兩邊向上彎起,又好像牛角,使整件犁具都精緻生動起來。
“這有何用意,是便于牽引?”
顧甯熙老實道:“單單是裝飾罷了。臣不小心濺了墨汁,所以描摹了幾筆成牛角的模樣。”
平日裡農民辛勤耕作,這等華而不實的東西實在沒有多大用場。不如省卻一段木料,多節省幾個銅錢,一根橫杆足矣。
陸憬微微一笑,顧甯熙也覺得自己這幾筆加得天衣無縫。
“殿下覺得如何?”
燭火搖曳,顧甯熙笑着擡首時,猝不及防正撞入昭王殿下眼底。方才他們不知不覺已靠得很近,四目相望時,顧甯熙幾乎可以在對方眸中看清自己的模樣。
夜闌人靜共處一室,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約而同往後退開些。
陸憬去看扶手處的那對牛角,這幾筆很有顧甯熙自己的風格。
他道:“回京的時間尚算充裕,這兩日可以停在鎮上,多去村中走走。”
“當真?”顧甯熙眸中不無驚喜,如此一來,她便可以多多請教當地的百姓。
瞧他歡喜神色,陸憬不知不覺也随他淺笑,颔首道:“這是自然。”
農桑乃百姓立身之根本,若能造出更好的農具,他們再多停留一月也是值當的。
燭火燃盡小半支,夜深露重。顧甯熙與昭王殿下就這麼單獨相處,其實不大妥當。然而當順風送來的刀劍相擊聲傳入她耳中時,顧甯熙已全然顧不得這一層禮數。
她下意識看向昭王殿下,陸憬是早便聽見了動靜的,隻道:“不必擔憂。”
他的聲音氣定神閑,顧甯熙無形中也慢慢随他放松下來。隻不過她到底無心再畫,便好生收了圖紙。
二人又坐了一會兒,顧甯熙想着說些什麼打破屋中沉悶。
她道:“殿下未佩劍?”
她記得昭王殿下有一柄七星龍淵劍,相傳是歐冶子和幹将兩大劍師聯手所鑄,削鐵無聲,乃劍中魁首。
當今陛下因緣際會中得了此劍,後來昭王殿下收複并州、大勝劉景周的捷報傳回,陛下在含元殿上将這把寶劍親賜給了昭王。
并州乃大晉龍興之地,并州失守,無疑引得朝中動蕩,人心浮動。
陛下先後派遣數位名将前去迎戰劉景周,皆铩羽而歸,最後不得已将昭王從東線調回。
收複并州一戰昭王聲名鵲起,大晉半數兵權皆歸于他手中。
史官秉筆書寫昭王功績之餘,也如實寫下了并州失落的原因。其中一條,便是淮王陸忱剛愎自用,在戰局連連退敗後,以求援為名率家眷、精銳先行撤回京師。
都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淮王當年也不過十七歲,陛下不忍苛責。此役昭王光芒太盛,也壓住了淮王這一段不甚光彩的往事。
對顧甯熙的問話,陸憬隻笑了笑:“今夜還用不上它。”
有昭王殿下在,顧甯熙覺得自己确乎不必擔憂。
等到外間刀劍聲止,陸憬道:“客棧内皆是暗衛,早些睡吧。”
顧甯熙點點頭,聲音中透出信賴,就如小時候一般:“嗯。”
她送了昭王殿下,一時還沒有困意。既然可以在村落中多停留兩日,那麼不必着急将畫筆收入箱籠。
清風吹散了雲層,顧甯熙晚膳用得不多,眼下倒有些餓了。
客棧中正好備了宵夜,她吩咐未睡的吟月去取些來。
開門時顧甯熙瞧見程武就立于回廊上,在等候昭王殿下傳召。幾年不見,程武已上戰場立了軍功,現為昭王府七品飛騎校尉。
顧甯熙問他道:“刺客都捉住了?”
程武一禮:“是,一網打盡,顧大人盡可放心。”
顧甯熙颔首:“那看來殿下今夜是唱了空城計。”
等刺客千辛萬苦潛入客舍,卻發現昭王殿下根本不在房中,他們落入圈套隻能束手就擒。
程武剛從客棧外歸來回禀,還不知今夜客棧中情形,對顧大人的話有些摸不着頭腦。
在廊下守了半夜的暗衛默默無言,就那幾十個刺客,要是真讓他們攻到殿下的屋子,不消殿下降罪,他們自己都覺無顔再見同袍。
程武縱然疑慮,一時不便多問。顧甯熙對他道了聲“辛苦”,不再打擾他的公事,便先回了自己房中。
客舍的宵夜備的是肉餅與鹹粥,顧甯熙掰了半個肉餅,就着清粥吃得津津有味。
白日裡見到的江東犁,能畫的她都已畫完,覺得犁評與犁建處可以再加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