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急行在黃土煙道上,如其主人般,心不可切,擡頭仍見日出東天,把日影照得西斜,等她回了院落,正是日中。
仆役去了,院落隻留兩人,隻不過另一人還未回,于是那顆長了新芽的棗樹下,仍隻坐了一人,如往常般,支在那塊薛記的牌匾下,放空,沉思。
漢,魏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國,宋明。
民國,新時代。
記憶飛快在數十種形制中搜尋,比對。
甚至起初這個念頭出來時,還蹦出幾次西邊的服飾。
下一刻便被打上了叉号請了出去。
有句話說得沒錯,有些服飾不同代,但其中氣蘊一脈相承。
一針一線,俱是千年的流承,内斂,莊重,不張揚卻蘊含文明的痕迹。
隻是這次步子跨的有些大,她想來套長衫。
在她聽從文人這個詞語時最初的印象。
一個文人,執了利劍的文人,一個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文人,一個我以我血薦軒轅,一個願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向上走的文人。
也是戰士,也是那麼一個年代,無數仁人志士救國圖生存的戰士。
也是青年,五四腥風血雨,成為每個中國人的精神血脈。
他們一道道,前赴後繼,繼往開來,創造了一片新天地。
這長衫,承上啟下,見證了那個時代人。
長衫,先生。
多麼磅礴,多麼重的一個稱呼。
這個時代,她仍願意将曆史賦予這長衫的意味交與這些青年。
風吹,嫩芽擺着,衣衫動着。
院落正中,可見一人躺在榻上,看天,看雲。
她是個隻會做各朝衣式的,與創新不行。
她要出手,便是這長衫了。
兩個問題。
接受度與成本。
成本簡單,這方面直接計算羅列其上即可,不論何等袍服,絕沒有比長衫更便捷,更省布料,更易縫制的衣式了。
問題自始至終便有一個,這勉強可說成變制袍服的的長衫會不會為學子接受?
國子監那些博士又怎麼看?
兩批人,若是學子也接受不得,那國子監乃至朝堂更不必說了。
巧文還是迷茫,一方面思索後,确實長衫成本最低,客觀上對學子有利,另一方面因其上曆史她也不願就此放棄。
執着般希望能有人呈其氣韻。
葉子晃啊晃,鳥兒飛啊飛,不久,門吱呀一響,有人回來了。
巧文早已閉了眼睡着了,薛枝進來一看,便知這人定是又在思索什麼了。
何苦這麼憂愁,眉頭皺得這麼深,衣裳也不知蓋件,着涼了可怎麼辦?
他看過,回屋拿了件幹淨衫袍,慢慢披上。
巧文便是在一陣好聞的皂角味道裡醒來,剛一睜眼,隻見天空炊煙袅袅,一道白煙直上藍天,她扭頭,看那東邊一扇小門,安靜立在那裡,不時有柴火劈裡啪啦聲響來。
很快,裡面出來一人,白色衣角有些發黃,悠着到了她身邊,“醒了?”
“買了烤羊腿呢,快起來吃罷。”
又看了一看,說道,“天還是涼,在外睡着還要披間衣裳的。”
巧文已慢慢起身,靠坐在榻上,很是無力的樣子。
也像是剛起時的沒精神,可薛枝一看,便知她必不是這般情況。
于是,等兩人坐了案前吃飯,薛枝又多看幾眼,見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盛了兩碗米湯,遞過去,同時開口,“你沒有要說的嗎?”
“?”
巧文嗯了一聲,很奇怪,很驚訝,接過碗,問道,“你為何這樣說?”
“你吃飯一向很是……很是。”
巧文睜眼瞧着他,“怎麼?”
“很是令人一見就心生喜悅,連我也會多吃一些。”
巧文笑笑,眯眯眼,薛枝繼續道,“可你今日卻全無食欲。”
他又遞上羊腿,看那菜葉包裹的香氣,“連這般美食都不顧了,不是心事是為何?”
“說罷。”他看過來,兩人對視,“難道你就不曾想,為我講講?”
巧文吃下一口骨頭,抿抿嘴,笑道,“還是你了解我。”
“不錯,我确實有樁心事,這又與你有關了。”
薛枝擡眼望來,又低下吃飯,道,“也與四郎有關。”
說着他笑了笑,“更與天下男郎都有關。”
巧文知是在重提舊事,她歎一聲,“上次飛魚服,想想挺奇怪的,于圓領袍是一大變,我竟敢就拿着直咧咧與司階相看。”
“還欲想衆多宮内府衛穿上,真是大膽,不知天高地厚。”
“可你也成了。”
“不止,百姓府衛皆愛之。”
“巧娘,你知當今聖上心胸氣度皆是不一般,風氣也不拘一制。”
“又為何舉步不前呢。”
巧文吸了一口氣,愣着,想着。
是麼。
心胸,氣度,風氣。
那麼,連這般跨越千年的服式也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