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被按下了暫停鍵。
擠滿的大堂四四方方,灌着風,隻聞杯盞落案,靜看着夾菜,各人一切如常,隻是不再說笑。
回了各案。
這裡靜悄悄的,稱得外間喧聲各外清楚——
“高麗人又去那衣肆了!”
“他娘的!我這次倒要看看搞什麼鬼!是放火還是殺人!”
“我一樣奉陪!”
“走!”
聽得這聲,高麗人不聞,大唐人不聞,隔壁廳也不聞。
“四聲平掌櫃在哪?”
他問。
無人回。
聲可落針。
李雙良聽了,一瞬的驚訝過後竟也靜了下來。
見沒人回,忽韓王笑了,推開講話的人,上前,“我找四聲平掌櫃。”
各人仍吃酒,見了轉了眼,閑淡風雲。
耶律河打量四周,所看各個佩劍,遠處是個赤了身的壯漢,酒液身上流淌,異族服飾,可也沉眉立來,滿身沉練。
再看,有不少衣着文緞之人坐着,其中就有被打了話的陳主顧,見了幾人來便再也不話,一甩袖入了座。
近處,近處。
那幾人看着他們,明明無滿身武藝,也無赫赫權勢,可這其中殺意最盛。
一年輕郎君吃酒中閑閑望來一眼,又回了頭去。
如此,如此。
耶律河笑了,看來不必那校場之人來了。
一人見無回話,哼笑一聲,腳踩一案,一歪頭,蠻荒的語言演着奇異。
“我王問話呢!四聲平李掌櫃在不在?”
被踩的那案人冷了眼,去往别處。
晦氣。
“報!忽韓王在十街酒樓,打砸四聲平!”
“郎将!忽韓王去四聲平了!”
仍是無聲。
仍在演繹方才的景象。
李雙良立了身,整了衣袖,正待出去,肩上被按住,回頭,正是薛枝。
杜微緊随其後,見了巧文一愣又關心眼前局勢了。
幾人目光一轉,見無人應答,忽韓王早已有了分寸,便是激一激。
眼前一望,遠處,一人信手吃着酒,悠悠水聲,絲毫不受幹擾。
他笑了,走過。
一步步,穿過人群重案,穿過武士壯漢。
一步步,重人影未回頭,聲息卻一絲絲圍繞,散不去,見那高麗人走入深處。
面前不再是刀,而是書袋。
忽韓王終于停下了,腳一擡,“老頭兒,問你話呢。”
老頭未回,吃酒,衆書生欲立,肩背也是一按,那長者來至身邊,也是向前看,可手卻沒放松。
哪裡的門一開,響亮一聲!
“掌櫃的!那高麗人又來咱的店打砸了!”
門一看,立刻靜聲。
裡面人紛紛看去。
大堂也是聽到了,可仍沒人說話,吃酒吃酒,夾菜夾菜。
手裡那件劃破的明服招搖。
使者上前對忽韓王說了什麼。
忽韓王未聞,隻眼看着前處,“老翁,你知這李掌櫃何處麼?”
說着,拿了酒壺上前,去拉前者衣袖。
“啪嗒”一聲。
人站起,酒液灑了滿身,“去你娘的!”
不等反應,一道人影飛出!徑直砸向那圍屏!
木框四碎,那立案一個接一個倒下,兩廳終和為一堂。
一切大白。
劉探花站起,一腳将那人踹出老遠,沒人驚訝。
除了那高麗人。
“什麼東西!”
書生上前拿了帕子擦着,兩廳人見着這一處,手裡的刀都已握上。
李雙良走上前,将那衣衫拿起,跨過那高麗人,将衣衫披上,夫子坐着,明服便這麼上了身。
氣宇軒昂。
見着那高麗,一旁書生刀匣早已捧起,隻等出鋒。
“劉探花不負當年之勇。”
李雙良當然是知劉探花的,披上,他回頭,從那幕笠處掃過,眼一低,再一擡。
“四聲平掌櫃——”
“李雙良在此。”
“率隊前往酒樓!隻保一人性命,其餘——”
“殺了他!”
群聲回。
“高麗有變!不再等折沖府了,燒!”
“看好人群!還有一隊随孽賊前去酒樓!”
康七郎回眸。
“我去!”李佑郎上了馬,身後衆人跟上,一派塵煙。
大堂不再那麼靜了,開始有些躁動了,正如這天,日頭很盛,可絲絲陰雲開始彙攏。
醞釀着。
忽韓王起了身,笑了兩聲,吐了兩口血沫,看過來,眼神再無平靜,一旁早有人拿劍立住劉探花,可究竟是誰立住誰。
那劍立着,卻隔這麼遠,那劍還未出鞘,卻已抵在脖喉。
忽韓王站起,側目看着這一切,遠處,各自已半站了身,眼中是蓄勢待發,那壯漢們也不再坐着,而是立起,看着這邊,那富紳們還是坐着,隻是冷眼已止不住,身邊随從也是刀柄出了身。
他再一笑,低了頭,再擡頭,向前看去。
闊眉之人上前,“王,不可忘了正事。”
怕再有沖突,微一皺眉,“死在這些人手裡可沒校場好。”
這沖突有些大了,是他所不料的。
身後耶律河仍是靜看着,倏爾,聽到些什麼,望窗外看去。
士兵來了。
身後梯聲陣陣,兵戈之聲不絕。
前方忽韓王大聲,“衆位可知大唐禦我之兵?”
這一席話有人聞,有人未聞。
可沒人發聲,看那人作何。
“聽說今年兩國要開戰的,否則我呀……”
忽韓王笑笑,“可誰知你們那士兵的冬衣不知被誰虧空了五萬件!”
“半數之資!這就是你們大唐的荒唐事!”
衆人冷冷看着他。
斧钺入門,是那高麗兵。
身後一拍,薛枝回頭,一人面色沉定,望着他,“郎君,夫子讓回了。”
幾人繞道,那屏風碎立,他們跨過。
靜悄悄。
幕笠一拉,巧文驚回身,一張熟悉面龐現入。
正是劉生。
萬千話此時都不必說了。
一切,一切,繞過人群,向前看去。
“你們可知制辦這冬衣的便是——”
薛枝看着眼前人,耳邊聲音不斷。
心聲越跳越大。
夫子,部曲,冬衣,高麗,四聲平,巧娘。
薛記。
一切有了結果。
滿堂唯有他一人是背過身的。
可沒有一人如他離得這麼近。
離這事件的中央這麼近。
薛枝隻有一個想法。
他們不該相遇的。
那時,要是巧娘跑了該多好。
喉頭抿動,薛枝心一定,眼前人看着他,似乎知他要做什麼,隻下一秒——
一刀破空而出。
入了那忽韓王的背。
話中斷!
這局面竟是從一個最不相幹的人破出。
薛枝看着那人的眼。
“郎君,夫子做的一切可不是讓你毀壞的。”
“要不,這幾天我也白跑了不是。”
他笑,撥開薛枝,上前,已是滿堂皆立,衆劍所指,連劉探花也一驚,可看了來人,又是一定。
随之,笑了。
起了身,手裡劍握上。
“你們這些高麗人,真是壞事。”
那人隻說這樣一句話,劍鋒微動。
忽韓王詫異回頭,那沉穩的心早已消散!
先是一踹,又是一刺!
徹底把他激惱了!
要說的誰還顧!
使者圍上,被他一把推開,拿了刀,上前。
衆人看着,一堂劍,與十幾鋒刀對着。
闊眉之人心沉,不好!
不能沖突!
欲上前,可王哪還能聽得進去!
他們不能死!
不,他不願死!
眼一定。
回看各士兵,窗外喝聲四起。
“郎将!就在二樓!你們快去!”
“咱們的人來了!”
他心一放松,隻要等校場人一來。
不會殺他們的。
他笑了,接下,就先穩住自己的人。
“衆人聽命。”
高麗語說着,腰間使符拿出。
“放下劍,帶王出去。”
忽韓王驚訝回頭。
“郎君!衆人皆往那邊去!”
“咱們快走!”
無人應答。
忽韓王看了那使符,眼中不定,“父皇還是不信我!”
可再一看,那士兵手中劍仍立着。
闊眉之人驚疑,恍然,看向後方。
耶律河笑着看來。
他驚惶。
“就在樓上!”
“宰了那幫畜生!”
他想做什麼,可什麼也來不及了。
可沒人能阻止。
“衆将士聽令,國之成敗在此一舉。”
“殺了這裡的人,殺了王。”
一切隻在一瞬,所有的解釋,局勢大變。
門破開,刀高高架起,周邊人已持劍對上,兵刃相接。
大堂咋聲四起!
到處都是刀劍之嗡鳴!
忽韓王仰頭,身後刀閃着日頭的光束!
他想逃,可——
他終是閉了眼。
涼涼的東西落下,他擡眼,發現是從那刀上照下來的,淚蓋了光,像是下了雨。
士兵閉了眼,下手!
“嗖——”
響亮地一聲!窗邊飛來一箭!
堪堪驚破一堂!
破空聲如此近,有那一瞬,人耳恍然。
咣當!
刀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