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琛雙目赤紅,猛地朝馮銳撲過去!
然而他剛一動作,耳邊便傳來齊烨梁的厲喝:“拿下!”
喬英、喬六飛躍而出,一左一右壓住陸琛的手臂,将他牢牢按在地上。
齊烨梁冷然道:“監察禦史陸琛,當庭作亂,意圖謀害陛下。來人,将陸琛關進刑部大牢!”
守在殿外的皇城禁軍踏入太和宮,三兩下就将陸琛拖了下去。
朝堂一片寂靜,連齊元嘉也未多言。須臾,呂聞台緩聲道:“陸家有罪,也得由陛下下旨交由刑部審理。如今陛下還未下令,攝政王此舉怕是逾越了。”
“怎麼,呂大人心疼你的好女婿?”齊烨梁諷刺道:“别急,接下來就輪到你們呂家了。”
他回身,面朝皇帝。
“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準。”皇帝餘怒未消,聲音中都還帶着憤懑。
齊元嘉當初欽點陸琛為探花就是看中他身上世家弟子少有的桀骜之氣,不料不出兩年,陸琛便重走了世家官員們的老路,甚至為了打擊家族之敵不惜通敵叛國。他更加不曾料到的是,攝政王剛剛回京,給晁靖翻案、拉陸家下馬還不夠,居然還牽扯到了呂家。
不光齊元嘉如此,其餘朝臣也各有各的權衡。
呂聞台環顧四周,以王崇為代表的寒門一脈明顯不想摻和,坐山觀虎鬥,這也尋常,但卓、範兩家居然也默不作聲,他不由心中暗罵:一群縮頭烏龜,需要他的時候說什麼合縱抗敵,出事了就知道自保為上。
當着一衆朝臣的面,呂聞台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不知攝政王有何賜教?陸琛雖娶了我的女兒,但他們年輕人的事我知之甚少,若攝政王想以陸家所為給我呂家定罪,怕是難以服衆。”
齊烨梁“啧”了一聲:“呂大人怕是把自己想得太純良了,你可别忘了,我是從何處僥幸歸來。”
攝政王所到之處……呂聞台倏地臉色一白,莫非他查到了那件事?!
齊烨梁從随身皮囊中取出一張保存完好的訴狀,赫然展開,滿目血紅,竟是一紙血書。
齊烨梁沉聲道:“臨陶縣令協受害百姓同寫血書,狀告京城呂氏強買強賣、暴力侵占民田萬畝。且違制征召平民大興土木修建私宅,緻使沙石用料匮乏、巡防人手不足,以緻盧河河堤不穩,進而決堤釀成大禍。事發之後,更是賄賂威脅當地官員,妄圖瞞天過海。平民農田被占,流離失所,被迫服役,勞碌成疾。百姓失了生計,城鎮失了安甯,朝廷失了天威,唯獨呂氏得以中飽私囊,從中獲利!”
“明明是國之領地,比起陛下禦令,呂家家主名章卻更為得用。敢問呂大人,如今大璋,究竟是姓齊還是姓呂?”
齊烨梁一字一句,聲色俱厲。他每道一句,呂聞台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待他問完,呂聞台竟是雙膝無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陛下,呂家在您入京之時,舉家支援,臣更是一心為國,天地可鑒,絕無半點不臣之心!不知是何方小人嫉恨臣與呂家,不惜編造如此惡毒流言,妄圖挑撥離間,進而漁翁得利!望陛下明查!”
皇帝俯視着趴伏在地的呂家家主,寒聲道:“倘若如卿所言,那攝政王所持血狀又作何解釋?”
呂聞台擦了把汗,适才陸琛之事他見勢不妙,決定旁觀不語,不料轉眼間地位調轉,他居然也落得和被帶走的女婿一個境地。
攝政王突然發難,呂家眼下根本來不及摧毀證據,事到如今隻能賭上一把,賭攝政王手中并無實證。呂聞台叩首:“那血書人人可寫,焉知是真是假?臣與家人久居京城,與江南一帶并無往來,根本不認識什麼臨陶縣令,更妄論在臨陶侵占良田,謀取私利!攝政王僅憑一紙血書便想将良臣置于死地,誰有異心一望便知!”
齊元嘉望向齊烨梁:“攝政王可還有其他實證?”
齊烨梁勾唇一笑:“呂大人如此笃定,想必是認為臨陶縣令不可能活着來到京城。不過,呂大人近日或許是為了陸家,無暇他顧,倒是忘了讓手下去确認一下臨陶縣令的生死。”
什麼?!
呂聞台大驚失色。
他敢當庭下注的确是因為在盧河決堤後,他已秘密下令找機會除掉知情的縣令等人。但手下明明說事已辦成,莫非……此事和“攝政王之死”一樣,是齊烨梁預先設下的圈套?!
“你……你是何意?”呂聞台想通此節,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
齊烨梁上前一步:“我猜到呂大人忙碌容易忘事,特地将那臨陶縣令帶來京城。适才你問喬六,是否連查上一查都不敢,如今輪到你了,呂大人。”
“清者自清啊。呂大人連和臨陶縣令當面對質的勇氣都沒有嗎?”
豆大的汗珠從呂聞台額上滴落,他來不及擦拭,想替自己辯解卻想不到合适的話語:“我……我不是……”
大殿一角,有人發出無聲地歎息。
呂聞台,怕是不中用了。
“陛下,”齊烨梁乘勝追擊:“呂家一案事關重大,臣也不敢聽信一家之言。除了臨陶縣令,臣還帶了數位臨陶受害百姓一起進京。臣懇請陛下着人一一審訊,還臨陶一片清明。”
皇帝因陸琛一事本就積怒于胸,然而不過須臾,身為京城四大家之一的呂家竟也欺上瞞下,胡作非為,雖然呂氏一案還未經審理,但連鎖反應之下,齊元嘉心中已有定論。倘若齊烨梁真得命喪江南,就算有他人檢舉呂氏,世家定會聯手阻攔他處置呂聞台,然而齊烨梁如今正站在大殿上,那齊元嘉也不用再給呂家臉面。
先前積累的憋屈一下子爆發出來,齊元嘉拍案而起:“呂卿,朕對你很失望。”
皇帝一句話,呂家的命運已然注定。
“刑部尚書劉魁,大理寺卿範守成,朕命你二人奉旨徹查呂氏一案,務必還真正含冤之人清白!”
“臣遵旨!”
“來人,将呂聞台收押刑部大獄,待案情審理完畢,再做定奪。”
“是!”
齊元嘉一聲令下,禁軍再度入殿,一把捂住企圖喊冤的呂聞台的嘴,像之前拖走陸琛一般将他帶了下去。
呂聞台被帶出去後,太和宮大殿内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攝政王回朝還不到一個時辰,晁靖得以平反,呂家、陸家的當權人物被相繼下獄,而他自己毫發無損。
如此威壓下,朝臣們噤若寒蟬,便是有人曾想要借題發揮,此刻也隻能偃旗息鼓。
齊元嘉面上不顯,暗中卻是欣喜。适才明裡暗裡逼迫他做決定的朝臣們,終于也有吃癟的時候。然而他還未好好品嘗這份喜悅,一道熟悉的目光便盯上了他。
是攝政王。
刹那間,陸家呂家接連落馬的快慰悉數退去,齊元嘉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完蛋了。
齊元嘉掙紮着扯出一個笑容,主動示好:“攝政王長途跋涉,想必也累了,眼下事情告一段落,不如早點回府休息。”
齊烨梁面色不變:“臣還有事想同陛下單獨商量,請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見此計不成,病急亂投醫,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太監總管萬和順。
萬和順吓得連連搖頭:攝政王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連皇帝陛下都不敢的事,他一個小小太監哪敢上前送死!
王崇身為尚書右仆射,離皇帝最近,他最是看不慣齊烨梁嚣張跋扈的樣子,正事已了,他眉頭一皺,出列道:“攝政王,就算你是王爺,那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的體恤,做臣子的哪有不接受的道理。何況朝議還未結束,不必急于一時吧?”他側身,瞥了眼自從齊烨梁出現就一言不發的祝臨:“祝大将軍,你認為如何?”
祝臨擡眼,掏了下耳朵:“嗯?王大人剛才說了啥?”他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昨晚邊境來了急報,我徹夜未眠,此刻隻想着回家躺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老匹夫。
王崇無聲暗罵。
他知光是自己難以成事,祝臨好歹出身平西,他要說上兩句就算是齊烨梁也得給一兩分薄面。隻是這習武粗人入京幾年,别的沒見長進,倒是這打馬虎眼的功夫學會了不少。
齊元嘉左瞧右望,最終隻能咬咬牙,小心翼翼道:“咳,這個……朕看各位愛卿也累了,今日朝議到此為止,退朝。”
王崇噎了一下:“陛下……”
皇帝揮揮手,衆大臣們隻能魚貫而出,一盞茶的功夫,太和宮大殿隻剩除了皇帝和齊烨梁,隻剩一衆伺候的宦官。
萬和順使了個眼色,帶領着小宦官們輕手輕腳地退出大殿,末了又替裡面兩位主子關上殿門。
萬和順的徒弟知夏瞅了瞅師父,終是按耐不住,低聲問:“師父,咱們就這樣把殿門關了真的好嗎?萬一裡頭出個什麼意外,咱們想要救駕也趕不上啊!”
萬和順翻了個白眼,敲了下知夏的腦袋:“我說你啊,教了這麼久怎麼還是笨的像頭豬!陛下都沒說啥,你上趕着想去作甚,嫌命長了去送腦袋嗎?!快閉嘴!”
“哦……”知夏捂住嘴,不敢出聲了。
沉重的殿門緩緩緊閉,齊烨梁站在高階下,擡頭直視龍椅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