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烨梁腦海中閃過青年清俊的面容與不可思議的力量,他不欲多言,簡略道:“遇刺時我的确受了傷,所幸在臨陶附近被一名好心的郎中救下,撿回一條性命。南下之前,陸琛對晁靖發難,但那陸家早已沒落,不複前朝榮光。陸琛雖有些才幹,可他入朝不久,又如何敢污蔑平西舊部?且派來行刺的假流匪們身手不凡,憑如今陸家的财力很難養活這批人,幕後定有主使。順藤摸瓜,以陸琛和呂聞台的關系,查出呂家并不難。”
“喬六在邊境捉住了馮銳,而我既然陰錯陽差留在臨陶養傷,不如就此機會打探一番。呂氏既然不安分,那也莫怪我讓他們再無安甯。”
“受傷?”齊元嘉驚呼,後面的呂、陸之事幾乎都沒聽進去,他焦急問道:“傷到哪兒了?不行,我得叫太醫來看看,小地方的郎中能有什麼本事,可别留下什麼隐患。”
齊元嘉也習過武,他知道以齊烨梁的武功,若是單打獨鬥,大璋少有人能真正傷他。他見齊烨梁平安回來,還以為之前收到的奏報都是陸、呂兩家的誤傳,不料齊烨梁是真的受了傷。
“且慢。”齊烨梁立刻阻止:“刺殺是否為呂氏一家主謀有待商榷,此事到此為止,不必深究。”
齊元嘉驚愕道:“兄長的意思是,其他世家也……”
齊烨梁:“姓卓還是姓範不好說,但無論是誰,呂聞台下獄,他們必然有所防範。”
事關朝政,齊元嘉不再堅持找太醫,但他仍舊不放心:“不宣太醫也罷,那兄長總得讓我瞧瞧傷情,不親眼瞧見我實在放心不下。”
齊烨梁說得輕巧,但齊元嘉總覺得他這個兄長有所隐瞞。
“……”
皇帝執着,齊烨梁自知若不遂他心意,這小子恐怕得寝食難安。他無奈之下解開衣裝,露出腰腹。
時隔月餘,那裡隻剩下一道淺淺的紅痕,齊元嘉卻仍然瞬間紅了眼眶。
過了這麼些天仍然能見到傷痕,可見當時情況危急。兄長便是在起兵時都未曾受過這麼重的傷,想來此番當真是死裡逃生。
“早、早知道就換個人南下了,我就不信朝中除了兄長和祝大将軍,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選……”
眼見皇帝又要掉眼淚,齊烨梁趕緊合攏衣裝,頭疼道:“可莫再哭了,外頭宦官們可還在呢,他們該聽見了。”
齊元嘉畢竟年輕,要臉面,聞言硬生生将淚意憋了回去。
折子上的文字有了具象,筆墨寫就的“重傷”與親眼所見的傷痕畢竟是不一樣的。齊元嘉此刻對呂聞台和陸琛的恨意到達了頂點,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将二人斬首示衆。然而齊元嘉拿不準齊烨梁的意思,若齊烨梁要留着兩人以備他用,那便斬不得。
思慮再三,齊元嘉幹脆直接問道:“依兄長之見,陸、呂二人可斬得?”
齊烨梁這一次和齊元嘉想法一緻:“他們想殺我,卻忘了我姓齊。陸氏呂氏挑戰的是陛下的皇權,動搖的是大璋的軍心。”他眼神冷冽:“大璋複國才四年,世家的心思就又活絡起來。此番嚴懲陸氏呂氏便是讓他們得個教訓,别仗着自己當年的功績就忘了如今是誰家天下。”
他上前兩步,拍了拍齊元嘉的肩膀:“适才陛下問我可還記得初入這太和宮之事,我并沒有忘記。你說你初心不改,我的回答亦如當初。陛下你才是最适合坐在龍椅上的天子。我的命運,從出生起便已注定,這是我的責任,我亦不會逃避。在陛下能夠獨當一面之前,我會當好這個攝政王,替陛下掃清大璋的隐患。”
“兄長……”齊烨梁突如其來的回應将皇帝感動得淚眼汪汪,他激動地想撲過去,如兒時一般抱住一直替自己遮風擋雨的兄長,但被齊烨梁用手臂攔住。
齊元嘉不甘心,企圖蒙混過關:“兄長,我……”
齊烨梁一眼看穿,堅定拒絕:“你長大了,莫要撒嬌。”
“……切,真小氣。”
齊烨梁轉移話題道:“對了,晁靖暫時待在我府上,待陛下處置後我便讓他去該去的地方。”
齊元嘉有些摸不着頭腦:“處置?晁靖此事純屬被人陷害,他何罪之有?”
齊烨梁不贊同:“晁靖通敵确是被人構陷,但他沒有覺察内奸,犯了失察之過。有冤當申,有錯當罰,且他出身平西,得其利好年紀輕輕便得以統轄安南諸軍,那便要擔得起責任。他兵敗是事實,若是不罰,難免會讓朝臣覺得陛下偏袒平西。”
“好,我聽兄長的。”齊元嘉眼珠一轉,嘴上答應,心中已有計較。
兄長隻說要罰,卻沒說該怎麼罰,不是麼?
齊烨梁從臨陶飛馬回京,還未收拾便直接進了宮,眼下諸事已了,他便向皇帝請辭出宮。齊元嘉趕忙喚了萬和順進來,叮囑他派人好好送攝政王出去。萬和順一直在外恭候,得了命令忙不疊地喚了幾個機靈的小宦官伺候攝政王出宮。
齊元嘉站在太和宮殿門前,目送齊烨梁走遠。他忽然側頭打量了一眼萬和順和垂頭站一旁的知夏,雙眸冰冷。
“知夏私聯朝臣,混淆視聽,來人,将他拖下去,杖斃。”
“是!”
禁軍得令,立即将還未回神的知夏拖了下去。
愛徒突然被下令處決,萬和順既不知知夏做了何事,又害怕皇帝遷怒自己。他茫然無措,隻好跪下請罪:“陛下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錯,陛下龍體要緊,罰奴婢就是,可别氣壞身子!”
齊元嘉冷眼瞧他:“你識人不清,确實該罰。罰你三個月俸祿,以後收徒記得擦亮眼睛。”
陸琛今日事發前,身為探花,常入宮伴駕,且所言所語總能合皇帝心意。齊元嘉一直以為隻是年紀相仿,興趣相投,對陸琛不免多了幾分照拂。如今看來,哪有什麼志趣一緻?隻是安插了人手在他身側,刻意迎合罷了。
皇帝乘坐銮駕而去,獨留萬和順跪在宮殿門口,遲遲不敢擡頭。
萬和順從宣敬一朝當權大宦官的手中存活下來,又憑借自己的能力得了齊元嘉青眼,一路升至宦官總管的位置,自然最是通人心。
此時他聯想起朝堂上發生之事,心中已然明了,這知夏怕是不知何時與那陸禦史攪和在了一起,背着他給陸家傳遞消息,讓陸禦史好得皇帝歡心。
萬和順冷汗漣漣,擡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大璋和前朝不同,最忌宦官幹政。他便是小心謹慎,從不多事才得了聖意。如今差點一朝翻船,萬和順恨透了知夏的同時也不由得對齊元嘉心生畏懼。
這不是個好糊弄的主,以後自己必得更加當心,忠心侍奉,才能在這宮内活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