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莎面上還在生氣,抱臂坐在沙發上,唇線繃直,臉上面無表情。
艾倫看着小姐這副尊容,嘴角有些抽,心道這個吃力不讨好的爛差事怎麼每次都是他來做啊。
之前去查案,大人負責鐵面無私,秉公辦案,其他事情一概不管,至于那些查案審訊後遺留的慰問安撫工作,從來都是他來負責。這一路走過來,他見過多少離奇的案件,就安慰過多少被大人氣到肢體不協調的人。
經過這麼多的曆練,他的善後技巧已經是頂尖級别的,從最開始跟别人吵起來到現在對方無論如何難纏都能體面應對。
艾倫心想這位塔拉莎小姐肯定不會比之前那些人還難纏,剛剛還在抽抽的嘴角換了個方向往上揚,眼睛眯成一條縫,非常熟練地作出一個極有親和力的微笑——這是他多年總結下來的經驗,這招可謂是百試不爽。
“您好,塔拉莎小姐,我是梅裡特大人的副官艾倫,非常抱歉打擾您的休息,如果因為我的打擾讓您十分不愉快的話,請您一定不要客氣,盡情地在我身上發洩怒火,這是我的榮幸,我很高興為您服務。”他話鋒陡然一轉,公事公辦地說,“但是案件還在審理中,您又是這場案件的關鍵,我們需要您提供線索才能更快地審理案件不是嗎?”
言辭懇切,禮數得當。
——如果忽略那張臉的話。
塔拉莎險些沒能保持住臉上生氣的表情,有些好笑,那人自以為充滿親和力的表情一大半被掩在面具之下,上半張臉看不分明,隻反射出冷冽的寒光;下半張臉卻上分顯眼,嘴角僵硬又誇張地勾起,像木偶戲裡不當操控的演員。
上下一結合,顯得格外滑稽又詭異。
她下巴高擡,深綠色的眼珠從他身上轉悠了一圈,随後,不知道想到什麼,她移開視線,冷哼一聲:“哦?原來還要我提供線索啊,我還以為梅裡特大人要直接捉拿我去結案呢。”
尾音帶着些許嘲弄,又夾雜着濃濃的委屈。
艾倫一聽,就知道這位小姐氣還沒消,心裡歎了口氣的同時将之前那絲防備壓了下去。
他将嘴角再往上揚,把眼睛眯得快看不見了,熟練地說:“非常抱歉,塔拉莎小姐,梅裡特大人是不會通過誣陷别人來結案的,這一點請您千萬放心。”
“大人隻是辦案手法比較嚴肅,這也是為了盡早抓到兇手,讓公爵大人更好地安眠······倘若大人說了什麼讓您生氣的話,我代他向您道歉。”他彎腰鞠躬。
塔拉莎不說話,眼圈有些泛紅。
哪知這一畫面直接如同一記警鐘敲在艾倫頭上,原本要擡起的頭又往下低了低,暗道不好,這人不會要在這哭上幾個小時吧,之前這種類似的事也不是沒有過。
之前被迫坐在屋子裡安慰兩個痛哭的女人一下午,導緻他現在一看到女人哭就忍不住頭痛,隻想趕緊逃出去。
為了完成任務,他又不能真的直接一走了之,但他實在是憋不出什麼安慰人的話。
更何況他也不知道是那個字惹這位大小姐掉眼淚,最後隻幹巴巴地擠出幾個字:“請您不要傷心,公爵大人被歹徒殺害,他飄蕩在空中的魂靈想必也不舍得您哭泣,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抓到殺人兇手來告慰公爵大人的魂靈,隻要您積極配合大人,提供您知道的線索,我們肯定會盡早找出兇手,不僅能讓公爵大人在天堂安穩度日,也能洗清您的嫌疑不是嗎?”
他這一彎腰,整個後背全部暴露在塔拉莎眼下。
他縮小的視線範圍被填補在塔拉莎的眼裡。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漫不經心地掀了掀眼皮,眼中是與剛剛完全不同的冷漠和淡然。
心中冷笑一聲。
天堂?布萊克也配上天堂嗎?
說出的聲音卻帶着哭腔,像是被他的話打動了:“真的嗎?”
塔拉莎如同一隻精緻又易碎的瓷娃娃端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紅,滿是無措和傷心,臉色蒼白,窗外投射的陽光肆意傾灑在她身上,原本烏黑的長發在金光下打着卷,每一绺發絲被鍍上一層色彩斑斓的光澤,一舉一動就像畫框裡的人走出來。
那雙流光溢彩如琉璃般的綠眸噙着淚,借着淚水和陽光,竟然顯露出幾分鑽石般的質感。
艾倫一站直就看到這幅畫一般的景象,面上的表情停滞了幾秒又恢複剛剛的假笑,心道這位小姐真是和傳言中一樣的嬌貴柔弱,将原本對她的猜疑放下了七八分,語氣不由自主地放柔,沒有剛剛公事公辦的味道:“當然了小姐,隻要您毫無保留地告知所有細節,我們肯定能盡早抓到殺人兇手。”
聞言,塔拉莎垂眸望着自己的雙手,像是還沉浸在父親剛剛去世的痛苦裡面。
眼淚懸而未落,凝在漂亮虹膜前。
艾倫見狀,猶豫了一下,剛想掏出方帕就被人捷足先登。
一直矗立在她身後的麗塔精準捕捉到小姐即将墜落的淚珠,搶先将疊好的手帕遞上去。
塔拉莎接過,點點眼角,将眼淚擦拭。
還不忘口中道謝:“多謝您了,艾倫先生,這些小事交給我的侍女做就好了。”
艾倫沒把這當回事,一點不見尴尬,三下五除二将方帕塞回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