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場務的哨聲刺破空氣,莎朗倏地抽手。
在漫不經心地整理戲服下擺的褶皺後,莎朗朝納爾森導演頭也不回地走去。
有希子下意識地握緊莎朗給她的方巾,癡癡地看着莎朗的背影。
按理來說,有希子此刻應該去熟悉下一場戲中她的台詞。但她卻靜不下心,什麼東西也背不進去。
面對一直以來的偶像,這樣的心情也正常吧……
***
比起上午的一條就過,下午有希子和莎朗對戲就曲折了不少。
準确來說,是有希子一人的“曲折”。
“卡!”導演第十三次摔下耳機,“有希子小姐!你的眼神在躲什麼?”
鎂光燈烤得有希子額角滲出細汗。莎朗身上那股苦艾香裡混着極淡的佛手柑,混着片場槍油氣息在呼吸間橫沖直撞。
“休息二十分鐘。”納爾森導演扯松領帶,場務趁機往有希子手裡塞冰咖啡。
有希子機械地吞咽,嘗試平複自己的心緒。
很糟糕的感覺。
這是有希子演戲以來從未出現的情況。
察覺到片場其他人對她的竊竊私語,有希子煩躁地朝外走去。
化妝間排風扇發出低吟,有希子攥着方巾蜷縮在折疊椅裡。
都怪莎朗!
其他人肯定都在嘲笑她因為上午的誇贊,現在尾巴都翹上天去了。
16歲的女孩幼稚地揉着那塊方巾,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出來。
“咔嗒。”
門被推開又合上,高跟鞋聲敲碎一室寂靜。
有希子猛地把方巾藏到身後,站起身,擡頭看見莎朗倚在門框上,戲服外披着墨綠色天鵝絨披肩。
“躲在這裡當鴕鳥?”莎朗輕笑。
“溫亞德老師……”有希子聽見自己混亂的心跳聲。
“叫我莎朗。”莎朗忽然上前兩步,有希子下意識後仰,後背卻抵住冰冷的鏡面。
溫熱呼吸拂過額角,莎朗撐着鏡面将她困在方寸之間:“看着我,藤峰小姐。”
尾音帶着顆粒感,有希子看見她瞳孔裡搖曳的燈光,像碎鑽落進琥珀。
那些NG時刻意回避的視線、顫抖的台詞、錯亂的走位,此刻都在莎朗的注視下無所遁形。
感覺更糟糕了。
有希子暈乎乎地想到。
莎朗慢悠悠地退後三步,拿着從梳妝台上順走的複古打火機,指間把玩着。
金屬蓋“咔嗒”一聲嚴絲合縫,幽藍火苗在打火機齒輪摩擦中迸出,将兩人間的空氣灼出焦痕。
莎朗斜倚着化妝鏡,銀質打火機在她指間翻飛,煙紙被火舌舔舐成一線橙紅,青白色煙霧蛇一般纏上她眼睫,水綠色瞳孔在氤氲中泛起碎冰似的冷光。
她突然用煙尾抵住有希子的鎖骨,燙得後者瑟縮着後退半步。化妝間頂燈在鏡面折射出支離光斑,落在有希子泛紅的耳尖上。
“知道為什麼總NG嗎?”
“你在演戲,沒有入戲。”
她突然拽住有希子的手腕,有希子撞進帶着煙味的懷抱。
“honey,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莎朗的嘴唇擦過有希子的耳垂。
“不知道……”有希子的臉頰隐隐發燙。
“那如果我此刻是亞曆克斯,你會想什麼?”莎朗繼續追問道。
有希子卡殼,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有希子又聽見莎朗發出那種輕佻的笑聲了。
溫熱氣息鑽進耳道,有希子感覺後頸汗毛倒豎,尾椎骨竄起酥麻的電流。
“你看,你無法将藤峰有希子和米娅這兩個角色分開。”
“那隻是因為面對的是……莎朗。”有希子本想倔強地反駁,但越說越心虛。
“那就不要把我當作莎朗,艾琳娜也好,亞曆克斯也好。把我當作陌生人,baby。”莎朗的聲線陡然低沉,指尖撫過有希子顫抖的喉結。
她突然掐住有希子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鏡面映出兩張交疊的臉,仿佛即将接吻的蛇。
有希子看見莎朗瞳孔裡搖曳的火光,聞到苦艾香中滲出的鐵鏽味——那是方才被煙頭燙到的手背結的痂。
有希子張了張嘴,喉間溢出破碎的音節。
莫名的,她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對,就是這樣。”莎朗突然松手,有希子踉跄着扶住鏡台。鏡面映出莎朗退到陰影裡的身影,隻剩唇間一點薄荷煙的火星明滅。
“記住這種窒息感,當導演喊action時,米娅就該這樣。”
莎朗退開的動作快得像從未靠近,有希子摸着臉頰殘留的涼意。
排風扇的嗡鳴聲中,她聽見血管裡轟鳴的潮聲,像極了方才莎朗指尖劃過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