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寂靜了一瞬。
周向西說:“夢是假的,回去睡覺,我陪着你。”
可陳嘉煦卻搖了搖頭,指間夾着那根細細的煙,走向了客廳的小冰箱。打開小冰箱,他拎出兩罐冰啤酒,“可以陪我喝酒嗎?我不想睡了。”
周向西沒說話,但陳嘉煦知道這是沉默的同意。
他剛拎着兩罐冰啤酒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小小白就伸了個懶腰從自己的貓窩裡爬了出來,慢吞吞地鑽到了茶幾底下繼續癱着。
陳嘉煦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壁櫃,那上面應該有一個相框和一個小罐子。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相框裡的照片是一隻藍眼睛的白貓,可是當陳嘉煦擡頭看過去的時候,卻發現小罐子不見了,相框裡的照片也是現在的小小白的照片。
有那麼一瞬,陳嘉煦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因為他明明有印象,壁櫃上面的擺設不是這樣的。
可很快,陳嘉煦就否定了自己,應該是他的記憶出了差錯,畢竟他的記憶最近經常出問題,那裡從來就沒有什麼藍眼睛的白貓,也沒有一個小罐子,那裡放着的一直都是小小白的照片。
周向西在陳嘉煦身邊坐下,一言不發地單手開了兩罐啤酒。
兩人都很沉默,在漆黑的客廳裡,一盞燈都沒有的黑暗裡,隻有陳嘉煦指間的那一點猩紅在忽明忽暗地發光。他将煙含在唇間,偏過頭去,許久才有白霧流瀉出來,像一口仙氣一樣,唯有煙草淡淡的味道在房間裡缭繞。
“我以為……”等啤酒隻剩一半,陳嘉煦才開口,“你會讓我戒煙戒酒。”
周向西看着陳嘉煦指間細長的煙,片刻後,才道:“如果能讓你沒那麼難受,我不會說什麼。隻是少抽點,也少喝點。”頓了頓,“等你想戒的時候,自己就會戒的。”
陳嘉煦的手指微微一松。
煙落在桌上,很快就熄滅了。
他往前湊了湊,看着黑暗裡周向西的眼睛,喃喃道:“你變了,你現在都不管我了,你以前總是管着我,不讓我吃雪糕不讓我喝冷飲,現在都由着我抽煙喝酒了。”
冰冷的黑暗裡,因為離得很近,陳嘉煦的眼睛漂亮又明亮,像星星一樣,但裡面藏着憂郁和悲傷。周向西克制着自己,盡量讓自己語氣和心髒都變得平靜,“你長大了,我總不能一直像以前一樣,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話沒說完,陳嘉煦卻突然抱住了周向西。
周向西的身子一僵。
陳嘉煦緊緊地抱着周向西,摟着他的脖子,說是酒精作用,可他其實隻喝了半罐啤酒,對于他這個酗酒的人來說這半罐啤酒和白水一樣沒什麼區别。
可他仿佛醉了酒一樣,還是說出了一些已經很久不會說的,像撒嬌、又像是祈求一樣的話。
陳嘉煦貼着周向西的耳朵小聲說:“可我是你的小煦,我想你像從前一樣管着我,我也會乖乖聽話的。”
周向西的手下意識擡起,可在要抱住陳嘉煦的時候,又停在了半空中。
陳嘉煦的長發間有熟悉的清香,那味道和小時候一樣,這股清香比酒還更容易讓人失魂落魄,想起,周向西不知道陳嘉煦還記不記得,十八歲的那個雨夜,兩人也曾這樣坐在黑暗的房間裡緊緊相擁。
就隻是擁抱,隻是用力地彼此擁抱着。
可能陳嘉煦已經不記得了。
醫生說過,他的記憶會由遠及近,一點點消失。離他現在越遙遠的記憶,會越早消失。
“向西哥,”陳嘉煦的聲音輕輕的,手臂卻緊緊的,“你不會有一天離開我,然後消失不見的,對嗎?”微微一頓,“你說過要養我一輩子,照顧我一輩子,你會說到做到的,對嗎。”
周向西“嗯”了一聲,最後還是抱住了陳嘉煦。
他沒有話講,也講不出話來,隻有擁抱才能代替一切。
這個擁抱,如果放在周向西二十歲、陳嘉煦十八歲的時候,周向西會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那時年少輕狂、驕傲不羁,覺得沒什麼可以把他和陳嘉煦分開。
其實現在也沒有分開,以後也不會分開。
隻是陳嘉煦會忘了他,不代表他會忘了陳嘉煦,更不代表他會從此不見陳嘉煦。
周向西說過的話從來不會食言,尤其是對陳嘉煦,他說過會照顧陳嘉煦、養陳嘉煦一輩子,他會做到,他也不會離開陳嘉煦、消失不見。
周向西會一直陪着陳嘉煦。
隻是當陳嘉煦徹底永遠忘了周向西的那一天,他就會成為陳嘉煦生命裡的陌生人,哪怕他每天出現在陳嘉煦身邊,陳嘉煦也不會認得他。
這麼想着,好像未來的五十年也不會那麼難熬。
周向西想,他可以看着陳嘉煦,每一天都看着他,看着他做着自己熱愛的工作,看着他将來遇到一個喜歡的人,看着他和别人白頭偕老。
這天晚上,陳嘉煦是枕在周向西的腿上睡着的。
夢裡,他感覺有有一隻手在觸碰他的臉頰,指尖是溫暖的,還有落在臉上的水澤,最初是滾燙的,但一瞬就變得冰冷。
……
第二天一早醒來,陳嘉煦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窗外陽光正好,是個難得的豔陽天。昨晚發生的一切好像夢一樣,黑暗裡的擁抱在記憶裡也似乎變得很模糊,陳嘉煦不知道自己的睡眠質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在周向西把他抱回床上以後都能巋然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