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雲蔽月，唯有風聲在檐角嗚咽。

尤錦一同楚竹駕馬疾馳而過，兩道身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她勒馬停在季府側門，馬兒噴着白霧般的鼻息，馬蹄裹了棉布，落地無聲。指尖輕扣門環，府中的人悄摸的開門，又悄摸的閉門。府門“吱呀”輕響，像是夜枭的啼鳴，轉瞬間被樹影婆娑的沙沙聲掩蓋。

仆從帶着二人穿過暗影重重的庭院，将深夜到訪的貴人引至書房。

房中隻有季瑤父女二人，見到她那一刻齊齊跪在她面前：“老夫攜小女季瑤謝過尤小姐的救命之恩。”

尤錦一忙攙扶起二人，并未承其恩情：“此事尚未定案，言謝為之尚早。”

“如今此案由尤小姐審理，想來那王充辯無可辯。”季文彬信誓旦旦，好似此事已經闆上釘釘，改變不了。

“季大人太過信任我，莫要忘了我也隻是從未審理過案子的女子。”尤錦一神色肅然，如實說來。

她這番話讓季文彬心中生出不安：“那可如何是好，如今開罪了林慶良，他必不會徹查此事”

尤錦一看着急的團團轉的季文彬，略有為難的說道：“此事若想成，還需季大人再出點力。”

“你且說，小女的事，自當竭盡全力。”

“向陛下禀明，公開審理此案。”

季文彬不解，就連季瑤的臉上也浮現一絲困惑，尤錦一隻得進一步解釋：“可許百姓圍觀。”

“使不得！使不得！若允許百姓圍觀，那小女的名聲豈不盡毀。”季文彬聞言面色驟變，連連擺手，身子亦向後傾，如避蛇蠍。

“今日，陛下命我審理此事，那林慶良必然已記恨于我，怕隻怕他與那王充狼狽為奸，屆時推翻口供也說不定。百姓旁觀，便是不給王充翻供的可能，即便林慶良有心相護，也抵不過百姓的悠悠衆口。”

自王充押入廷尉府以來，她雖料到王充不會承認自己是采花賊，卻沒料到他會反咬一口稱是應邀而來，。所以，未來發生的每件事，她必須做好準備，決不能給王充活命的機會。

“若是可以，”季文彬有所遲疑，“尤小姐一定要幫小女證明清白。”他像隔着山水遙望她，聲音幾度哽咽。

憶起前世季瑤自缢而亡，明白當下女子的清白比性命更重要，她久默無言，沉思片刻才回道：“無需證明她的清白，因為她的清白她不該在罪人手中，而我隻需證明王充有罪。”

“可是……”

“季大人，我知你的擔憂，人言可畏，莫說季小姐未與那王充碰面，即便是碰面了，也理應讓世人明白，女子的清白不在羅裙之下。”

一室靜谧，幾人皆知眼下這種情況誰也不敢說能讓世人明白，性命大過清白，而不是清白大過性命。

“話雖如此……”季文彬面露難色，他不敢也不能拿女兒的性命去賭，賭世人能看透枷鎖。

“爹爹，”季瑤上前一步，打斷季文彬的話，“我信她。”

季瑤擡眼望向她，眸光清亮如水，不摻半分猶疑。眼中含着一種溫柔的堅定，眼波流轉間，盡是無聲的托付。

“可是瑤兒，若此事一旦失敗，你的名聲……”季文彬似是不敢想象那一幕的發生，話說至一半便化作無聲的哭泣。

“你信我，我便不會讓你敗。”

二人目光相接，一個眉梢微挑，另一個抿唇會意；一方眸中浮起淺笑，另一人眼底即刻泛起漣漪。

季文彬瞧着眼前的一幕，自己竟像個外人，無法參與兩個人獨特的談話。

隻得暗自歎氣，做好再次入宮的準備。

天色尚青，殘月如鈎，宮牆的輪廓在朦胧的晨霧中若隐若現。

西華門前的侍衛尚在交班，見季文彬匆匆而來，還未來得及細看腰牌，他已閃身入内。

皇帝自頤華宮起身，聽見外面太監通傳，太陽穴處又開始突突跳動，語氣中透着尚未壓住的怒火：“此事不是已經按他要求重新審理了，怎地又為何事入宮？”

因慧賢貴妃在，不便宣季文彬入内，隻得由太監通傳回禀。

得知季文彬要求公開審理此案時，有所不解：“他倒舍得他女兒的名聲。”

“陛下說的可是太仆寺卿季文彬？”慧賢貴妃素手執起織金蟒袍的領緣，緩緩套入皇帝的胳膊，“臣妾聽聞那王充雖然是在季府被抓，但他稱自己并不是采花賊，陛下可莫要冤枉了好人。”

“好人？”皇帝冷哼一聲，“且不說他是不是采花賊，單憑他深夜潛入季府女兒家閨房，也不是什麼好人。”

慧賢貴妃神色淡淡，自是不敢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