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自逸夾菜都懶得夾、也瞬間不餓了,回頭争辯道:“君子生情,當自珍重。若非情笃意堅,怎能輕易言情說愛?女子也一樣,她既已塗香于信、歡鳥相傳,這便已是情意的表示——情意不可輕不可賤,行出于外而意附其中。你一隻鬼,什麼都不懂!”
“……”
柏安雙手抱胸靜靜看他。
良久,他輕扯嘴角:“若她對你起的是殺心弑情呢?”
“這便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顧自逸望着他的眼睛,義正詞嚴:“若人人懷心而先遭疑诘,那我遇到你這隻壞鬼,第一反應便應該先行不問而拔刀相向。”
柏安順嘴:“不然呢?”
顧自逸皺眉:“你們鬼怎麼這樣!仁善寬厚呢,全都留在上一世了?”
“……”柏安說不出話。
“我就說怕鬼是有充分理由的——他們偏不信。”顧自逸喃喃自語一句,轉頭把青菜湯簌簌灌進嘴裡迅速咽下,手帕抹過嘴角他又轉頭說話:“所以前天晚上你用劍捅我了?”
柏安很輕地搖頭:“不是。”
前夜遺留的酸痛至今還隐隐作勢,顧自逸當然不依:“你這動作一看就是在撒謊,如實招來!不然我等會見到護衛立刻讓他們抱背三千把桃木劍!”
柏安聞聲擡眉,語氣輕佻得像開玩笑:“嗯,捅了,但沒用劍。”
“?”
顧自逸從他發絲打量到他腳踝,本就蹙着的眉蹙得更深:“那你用的什麼?”他問完,咂摸一句:“除了劍還能用什麼?”
柏安手指輕撚,長腿向後一退,随後輕盈地消失于食院。
顧自逸急了:“喂!”
“喂公子是在喚我嗎?”對桌長得像野人的姑娘向他看過來。
“哦沒,沒。”顧自逸舉手作揖,抓起桌上兩個熱馍便面染薄紅地也跟着飛出食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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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淮山山腰一村戶嫁女,新郎傍晚時候擡轎上山迎新娘,随轎除他爹共有四人,不知怎麼全都死了——那天夜裡又突然生了場大雨,昨天一早起來,哎,山腳下都流的是血。血洗半塊淮山,這是大兇之兆哇!”
“派去看情況的村探,也沒回來。說是山上鬧鬼,那不知是死是活的新娘,就挂在那山頭上唱歌。都說村探是聽到歌聲被煞死的……瞧這,誰家也不敢晚上上山了,怕真聽到聲音再撞到女鬼,折壽啊……”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大馬車上互相擠靠坐着六七人,目不轉睛地看着盤坐于正中央的小村探。講完,村探抹掉一臉虛汗,逃竄似的飛快奔下車,餘留下交集不深面面相觑的新入院生們。
錢勤年紀大了受不得尴尬,主動問道:“你們有什麼看法?”
一陣脆生生的沉默裡,顧自逸嘴比腦子快:“有點熟悉。”
“熟悉?”錢勤哈哈一笑:“咱十指不沾春陽水的顧小公子,居然還對這類血腥的案情感到熟悉,也是稀奇啊。”
顧自逸欲語又止,他垂下眼睫靜靜看着小指上的玉燭戒,沉默着。
“看看現場情況再說吧。”角落裡抱劍阖眼的鐘策平靜出聲:“現在多說無益。”
“啊,也行。”
馬車徐徐向前,颠簸裡向淮山進發。
“有可能。”忽然耳畔近距離落下一聲。
顧自逸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直到那股異常熟悉的鬼氣滲進耳窩帶出一絲絲涼氣,他頓然輕抖,仰頭就見柏安寒眉冷目地立在他頭頂。
他說有點熟悉,是因為時間點太相似,他下意識覺得自己聽到的歌聲便是淮山這隻女鬼發出的;
那麼柏安回答他的“有可能”……
“!”顧自逸眸光亮起來,仰起脖頸嘴角輕勾,無聲地笑了聲。
不過半個時辰後,顧自逸的歡顔就凝固成冰,他徹底笑不出來了。
出嫁新娘家位于山腰偏下一處平地,粗陋矮房内外俱是令人作嘔的腐肉殘骨惡臭,經雨洗過的山林氤氲起沉重霧氣,把無法散離的血腥氣味也锢求在高林淺草之中——踏入的瞬間,像同時被十來隻屍體緊緊相擁。
“哇!”
方漫關雙膝跪地,黑着張臉全身重量壓在劍柄上,嘩啦吐出一灘不明固體兼液體。
若目光再聚焦些:
坑坑窪窪的土地上,歪七扭八地攤着的四具屍體或仰躺或卧趴,胸口或腹部随衣衫炸開,露出一道半寸深的長痕,皮開肉綻,間或有些傷口深可見森然白骨;稍偏些,搖搖欲墜可憐的木窗上一屍體攔腰卡在窗牆,禅青衣袍散成小塊小塊的步,不知道怎麼傷的,露出的背部全是腐肉孔洞,而心髒那處,完全成掏空缺失狀态。
風一吹,人就嘔,葉晴滿眼憋的是淚,靠住旁邊的樹剛想緩緩,擡頭就——“啊啊啊啊!!”
她目光盡頭,數丈高樹上,俨然挂着具尚在淌“水”的人:這人頭部成扭曲的姿勢下垂,極度凸出的眼球僵硬得像是随時會奪眶而出、啪地在地上摔個稀巴爛。而他眼球所看的地方:胸腔一周潰爛不堪,肉眼隻可見黑黢黢一團,近看赫然爬滿了正進進出出的蟲蟻!
葉晴白眼一翻趴地上就開始狂吐:“哇哈哈……”
“哎呀這是怎麼了?”肩頭扛刀的柳狂華走上前去,心揪揪地彎身一把搭上葉晴的肩,溫柔地把她攬進自己懷裡:“别怕别怕,妹妹别怕,來姐姐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