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傷患,顧自逸和淩恒勉強能多休息個把天,其餘院生便先行去探訪與死者相關聯人員的情況了。
“喂,”顧自逸從棉被裡探出腦袋,對床尾靠牆而立的人喊道:“你不怕陽光吧?”
柏安聞聲略一低眸,回道:“你覺得呢?”
顧自逸歪頭,“你說你一隻鬼,怎麼感覺比人還活得坦蕩?”他說完,卷着被子一路蹭坐到床尾,與他雙腿咫尺之近時仰頭,“你該不會是仙吧?”
柏安:“……”
自柏安的視角來看,顧自逸單薄的中衣隻堪堪遮至鎖骨,他仰頭的幅度極大,以至那截修長雪白的脖頸挺立得畢覽無餘,視線微微向下,大片白皙得有些晃眼的肌膚隐入衣袍。
柏安鬼使神差地俯身,和他相距不過半寸之時堪堪停住,輕聲道:“我若是仙,你是什麼?”
“我自然是人喽,”顧自逸屏住呼吸靜靜注視着近在眼前這張臉,喉間有些發緊,“不然還能成什麼?”
柏安哼出一聲笑,垂眸幫他把内裡中衣微微上提少許後,腳尖離地飛身沒于屋内。
顧自逸愣愣地垂頭,好半天才意識到他剛剛是在幫自己提中衣領口,兀地臉頰飛出薄紅。他鼻尖一聳,張牙舞爪就要下床穿鞋,大有要“滿院子捉鬼、捉到捏個稀碎”的陣仗!
申時,淮村村落沐浴于向晚微垂的暖光之下,行旅慢慢,步調冉冉。
顧自逸換上新買的白衣,指尖在錢袋裡翻翻戳戳,良久歎出一句:但願早些破案,不然快沒錢啦!
重新挂好錢袋他回頭一看,柏安果真執劍綴在他身後,相隔不過兩步。見狀,顧自逸笑得眉眼彎彎,輕聲道:“我們去覓食。”
柏安不太情願地随他飄去。
随意找了間幹淨亮堂的店,顧自逸随手劃了兩味點心、一蒸糖心包,便匆匆作罷。
“公子你慢用,有事再叫我!”店家搓搓被燙着的手指,笑着說道。
顧自逸略一颔首:“辛苦。”
店内人少,顧自逸含着茶酥,目光釘在柏安身上屈指扣響桌沿,示意他坐。
柏安不解地靠着他坐下,偏頭:“?”
顧自逸三兩下咽完,食指指腹擦過嘴角的碎屑,輕輕問道:“你吃什麼?”
柏安眼神暗淡下來:“我不吃。”
“啊?”顧自逸微微睜圓了眼,“那你怎麼這麼有精力?”說着說着他眼睛睜得更大了,怕别人聽到般向柏安湊近,直到肩與肩毫無間隙,他極輕地:“不會是我在養你吧?”
柏安眉眼松緩着,微一側頭,兩人的距離猛然縮近,是任意一方略微前進分毫便能鼻尖觸抵鼻尖的程度,柏安卻毫不在意,淡然開口:“你猜呢?”
顧自逸眼睫快速撲閃着,他不太自然地往後縮了半截,連話都說得稍顯磕巴:“我,我怎麼猜?”
柏安覺得好笑,怕他堅信不疑又自我惶恐,及時阻滞:“快吃吧你。”
聞聲顧自逸心底咯噔一聲,他看看茶酥又看看柏安,清麗的臉上皺巴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他抿着唇糾結半天才緩緩吐出幾個字:“别太痛就行。”
柏安微怔:他這是,把自己類比成茶酥了?
須臾,柏安偏頭止不住地笑。
回到藥館,顧自逸正自我診斷時,屋内被叩響,他披上外衫輕聲:“請進。”
進來的是鐘策,他執平輩禮後用腳勾過木凳坐在床邊,開門見山:“你昨夜可有發現什麼不太正常的點?”
顧自逸向後靠實在牆壁上,仔細回憶後回道:“沒有。”
鐘策抱臂,說道:“不應該啊。”
顧自逸這就不理解了:“什麼意思?”
“淩院生同我說,你身上多少還是有些招邪納祟的,不然十多名院生女鬼不至于隻逮着你們那間屋子作妖。按理說你被他邀請出屋後,多多少少都應該撞見點有用線索的。”
顧自逸:“…………”
“那換個問法,你能告訴我昨晚離開屋子後你的行蹤嗎?”
顧自逸輕阖雙眼溫聲叙述:“我大抵是遇到那隻鬼了,運氣稍好僥幸躲過。之後天冷,我想另找間屋子睡下,但一路摸索到夥食房都沒成功落榻,然後轉回去就看見淩院生受傷。”
鐘策皺眉,“那摸了這麼多房間,各間有何不同嗎?”
原本以為這位富家公子隻會麻麻憨憨地反問一句“能有什麼不同?”,但出乎他意料的,顧自逸說道:“夥食房落鎖了。”
鐘策提起精神了:“哦?”
“若是想護财,那僧房也該落鎖才是;若是單單想護食,也沒必要落繁鎖——因為一日三餐,夥食房的需求頻次還是比較高的。”
“我還以為會一無所獲呢。”鐘策起身同他握手:“顧小公子倒是讓我眼前一亮。”
“……”顧自逸嘴角一抽:“是嗎?”
鐘策轉口:“還是有點的。”
顧自逸昧心一笑。
等人離開房間,顧自逸呼呼呼出兩口熱氣,雙臂環抱着輕輕抱怨一句:“他這樣說顯得我很愚蠢。”
柏安圍着名為顧自逸的這口井下石頭:“怎麼還不容别人說實話,你們人都這樣?”
顧自逸重重瞪他一眼:“……”
他松下胳膊,爬到床前把打包回來的桂花糕拆開,盤腿端正而坐,咬下一口邊咀嚼邊說:“其實我還有個發現。”
柏安來了興緻:“嗯?”
“在夥食房門摸到鎖鍊之前,我在牆邊看到了些——”
顧自逸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小孩邀功似的他朝半空中的柏安勾了勾手指,逗道:“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柏安:“……”
心頭突然浮現出某種玩味,柏安悄然于身後凝出利劍,劍鞘無聲飛出瞬間,他輕盈落地單膝跪于床榻之尾,而與此同時劍鞘橫着落擊顧自逸背部,顧自逸受力腰背猛然前傾,在強力逼迫下他徑直向柏安撲來!
但預想中的磕碰撞擊并非發生,柏安單手擒住他領口,冷淡的眼眸直直望進他眼海:“看到了什麼?”
顧自逸驚得嘴唇微張。
他現在雙膝跪于柏安面前,上半身因受力而微微前傾,幾乎是要貼着對方的胸膛。同時短時間内他摸不清情況,于是匆忙按住柏安微屈的腿作承力點。
顧自逸“啊”地打了個話頭幌子,極力按捺住由耳垂蔓延至脖頸的绯紅,他說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沒燒盡的銅絲。”
柏安問:“沒有了?”
“沒有了。”顧自逸眼睫微垂,讓那雙黑曜眼眸裡的慌亂被掩蓋得很好,他接連咽下兩口唾沫才輕手輕腳地掙脫柏安的鉗制,小聲解釋:“我剛剛逗你呢,沒有威脅的意思。”
視野裡顧自逸就像隻蒸至微微發紅的軟糯白糕,柏安不免輕笑:“我知道。”
稍作停頓,他補充:“我也逗你呢。”
“……”顧自逸頓時就理直氣也壯,麻溜地竄起來,義正詞嚴:“下次不準了!我不準你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