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羽翼皮毛鳥身如同腐肉血屍而鑄,相隔數裡便噴湧出一陣蓋過一陣讓人忍不住上吐下瀉的惡臭,怪叫不絕于耳,宛若亂葬崗上的紅毛鳥,像極了一堵通向地獄十八層的門。
“啊啊啊啊!”
“我……顧雲衣你他娘的又招來了什麼邪門玩意兒!”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啊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好臭,啊嘔——”
可能是出于見多不怪的心理,顧自逸仰頭目視那隻鹫由遠而近當空降臨,就跟他現在時不時見到突然冒出來的柏安一樣,未見時的未知、初見時的惶恐基本已經讓時間磨蝕得模糊了,以至于當下他沒能發自内心地融入院生們的集體驚恐。
他隻是微微往後靠了些,讓肩頭貼上一抹熟悉的堅實。
柏安低眸瞥了眼兩人靠攏的肩頭,兩息後自然而然地擡眼,仿若無事發生。
大鹫撲擴着翅膀立于濃密的樹冠之頂,鋒如刀削的雙眼四下掃射,發出比方才還要尖銳的爆鳴:“啊——”
柳狂華把劍一揮,怒道:“他娘的還叫呢!”
那鹫跟聽得懂人話似的,他的慘叫戛然而止,隻餘倉促間沒收回去的慣性“啊”音,它茫然地瞪着那映射出寒光的劍尖。
柳狂華嗤笑:“呀呵,吼一聲就怕了,還是個軟鳥!”
隻是她話音還沒落完,就見那隻鹫狂颠地搖頭甩翅大擺尾,小而圓的腦袋唰地往上一挺,銳利的尖喙怦然大張,紅舌上頂,令人作嘔的惡髒氣息混着聲聲長纏嘶鳴噴湧而出:“啊——”
比先前要刺耳百倍!
柳狂華捂住耳朵:“……”
方漫關往後狂退,吼道:“柳女俠你收着點……這是真惡心,我又要嘔了!”
淩恒往旁邊瞥了眼,瞥見顧自逸時連驚恐與犯嘔都忘了,隻見他衣襟平整端正而坐,修長的脖頸挺立,那雙漂亮的眼睛眯出享受的幅度,而他的目之所及,赫然是那隻惡心到令人發指的鹫!
淩恒驚愕地眨着眼:連我都怕的東西,他居然不怕?
寒風卷着臭浪席卷這方圓之地,衆人以袖掩面,都快被臭憋得翻白眼時,隻聽鹫啼驟然一沉,它聲量平降、啼嘶落墜,乍一聽讓人脊背的汗毛唰唰全豎立起來。
下一刻幽森的寂靜裡,佛珠滾擊發出圓潤的磋碰聲,而随之而出的是沉沉幾聲:“阿彌陀佛……”
顧自逸向後挪了幾步,随意挑了塊石頭便落座,從他的視角看過去,那隻鹫落至低矮灌叢上,狂狷的翅羽像被涼風輕輕撫平、隻反折出緩慢的呼吸起伏。
混着聲聲佛誦,那隻鹫在低吟着什麼。
阖眼,顧自逸傾耳以聽,半晌他皺了皺眉:“嗯?”
柏安玉立于他身側,聞聲俯下身來:“怎麼?”
顧自逸默了兩秒,食指微彎朝他勾了勾,示意他再低些。
柏安依着他。
距離驟然縮近,顧自逸目光筆直下落,自己的唇和他耳垂相隔無幾,貌似唇瓣微一張合便能貼住。他不太自然地往後仰了些許,才輕輕說道:“你覺不覺得,雖然難聽了點,但聽起來……有點熟悉?”
柏安誠然:“我不熟悉。”
“你……”顧自逸無形被嗆到,停頓兩息才淡淡出聲:“在春陽院那晚,你和女鬼……你挺光明正大的,但那女鬼就隻聞其聲不見其身,隔山而歌……歌?”
柏安聽他停頓下來,催促:“繼續。”
“你聽啊,”顧自逸清了清嗓子,舉起左手手背朝外、将自己下半張臉與柏安耳朵一并相遮,輕聲細語:“燕燕輕盈,莺莺嬌軟,分明……”
柏安微怔。
顧自逸音色清靈,如玉石相擊清泉叮呤,此時壓低些許,氣息裡淡香,聲色裡頓挫,一并撲掃入耳,柏安才聽上三兩詞,便有些遊神,從恍然中清醒時,顧自逸已然撤下左手,歪着頭雙眼輕阖。
柏安:“?”
好在顧自逸整理思緒時沒注意這些有的沒的的小細節,他睜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我知道了。”
柏安正欲問知道什麼了,就感覺手腕一沉,顧自逸攥拉着他手腕立起身子,一邊彎着身子繞向青黑的草木叢中,一邊輕聲說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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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呼呼呼呼來寒意,淮山于天幕之下安甯而混沌。
今夜月色清亮,鋪落滿地成銀,顧自逸步履輕緩地踩碎片銀,覺察到滲骨涼意時微微皺眉,他停下步子,耳畔俱是不知方位、時隐時現的蟲鳴,就跟針似的從四面八方紮來,叫人猛然遭一刺痛——但這刺痛又不緻命,隻餘留遍及周身的戰栗。